伊瑟一手将两人中间的挡板推起。林溪发现,这时她居然还有心情去抓住那块小蛋糕,把它放到一边。 “林溪,我记得你怕鬼?” “对……”林溪从他的神情和突然绷紧的身体线条中感觉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僵硬地坐在那儿,战战兢兢不敢回头看,“怎么了?”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越野车仍在飞驰,但窗外黑暗浓稠,那些车灯或喇叭声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突然之间,伊瑟伸手抓住她肩膀,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边狠狠一拉;林溪猛然向前跌倒时,一线银光同她错身而过,转眼身后就是玻璃破碎时“哗啦”一声响。她扑在座位上,顾不得身体被撞疼的部位,急忙扭头去看,只见一个漆黑中透出隐隐猩红光芒的人形怪物,大张着嘴,口中分叉成几十条的舌头被伊瑟的细剑捅了个对穿! 伊瑟的银剑散发出细微的光芒。 怪物尖利地嚎叫一声,隐有惧意,急速向后退去,看来想跑。林溪听到伊瑟冷哼一声,下一秒他抽回细剑,自己整个人却猛地朝前弹出;玻璃被撞得粉碎,他却轻盈跃至空中。 怪物蹲在一面绿底的指路牌上,仰头尖叫;伴着这声刺耳的长鸣,四周黑暗开始颤动,像浓稠的黏液被无形的力量抽起,震颤着扭曲、变形。 细剑的光芒越来越盛。林溪忽然发现,伊瑟手里的剑不再纤细,而成了一把冰锥样造型的宽剑。在银白的光芒中,浮动着复杂的花纹和符号,好像还隐隐飘着雪花。 不,不是隐隐——真的飘雪了。 泛蓝的冰花从路牌底端一路向上攀爬,将怪物和路牌牢牢冻在一起。 伊瑟手握剑柄,另一端没入怪物的躯体。 在一片雪花飞进车窗的时候,林溪听见伊瑟的声音。 “——以冰霜之名,冻。” 寒意凛冽,冰雪蔓延;眨眼之间,尖啸的怪物,还有周围那被它唤起的黑暗,全都被冻在冰晶中。 一瞬极度的安静。 伊瑟落在地面,正好立于车窗前。林溪抓着车门上的把手,和他一起仰头看去。黑暗之中,唯冰雪洁白明净。 哗啦——哗啦啦啦…… 而后,尽数破碎。 冰晶碎屑漫天纷扬,在落地之前就消融殆尽,不见踪影。林溪一直屏着呼吸,这时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心脏砰砰直跳,像是历经惊吓,却又因为这场危机转瞬即逝而缺乏足够的真实感。 “我觉得,”她喃喃说,“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废柴救世主啊,靠你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了。啊哈哈哈哈《国际歌》怎么唱的来着,‘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对吧……” 在伊瑟居高临下的凉凉视线里,林溪的声音越来越小。 “靠我吗?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林溪,下车。在进入学院之前,自己来亲眼看看吧,今后你到底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车外的黑暗没有丝毫减退,依旧没有别的车辆更没有声响,高速公路笔直而空旷,路灯还亮,却幽暗压抑。林溪下了车,低头看见本该是柏油沥青的路面也是漆黑一片,而更外面本该有植物,此刻也深陷不可知的黑暗里。 伊瑟朝前一直走到路牌下方,低头在寻找什么,林溪跟在他后面,然后看到他用剑尖挑了下什么东西;他的剑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这是……蛇?”林溪悄悄往伊瑟背后挪一步;她向来害怕虫蚁鼠蛇,曾有过半夜在床上被臭虫咬醒,吓得嚎啕大哭的经历。为这,她爸妈还骂了她一顿,嫌她吵醒了弟弟,说她又不是什么娇贵出身,怎么活得这么娇气。 的确是蛇,但现在只剩半条。蛇嘴大张,蛇眼凝固在一种凶戾的状态上,蛇信分叉成好多股;大约少女手腕粗细的蛇身蜿蜒了有十多厘米的样子,剩下半截——或者大半截——似乎是和刚才的冰屑一起消失了。银白色的躯体上,有斑斑点点的黑色花纹,看着有点恶心。 “被‘暗影’污染的蛇。”伊瑟蹲下来,用手捏住蛇颈。在他的手指快要触及蛇身时,原本僵硬的蛇头忽然目露凶光,闪电般往他扑来,眼看尖锐的毒牙就要狠狠咬进他的手掌—— 咔擦。 冰晶从伊瑟掌中蔓延,包裹住蛇头;在晶莹的冰块中,那对可怖的蛇眼和他对视着,最后慢慢、慢慢,竟渐渐腐蚀成两个血洞。 “噫……”林溪蹲在伊瑟身后,悄悄揪紧伊瑟的衣角,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喉头发紧。 “我们正处于两个世界的分界处。你之前所生活的世界是‘表世界’,而现在这个地方,包括学院所在之地,都属于‘里世界’的范畴。”伊瑟将真正死去的蛇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冰屑,“‘表世界’居住的大部分是人类,其余种族生活在‘里世界’,原本是互不干扰的状态,但‘暗影’正从里而外地侵蚀这个世界。起先还只是属于‘里世界’的战斗,但现在越来越多的‘表世界’生物也遭受污染。” “本来只是一条普通的蛇,但被污染后就成了污秽邪恶的存在,甚至还能变幻成人形。”伊瑟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溪,“害怕?但今后你就需要不断和这种东西打交道。” 灯光给他的轮廓镀上光晕。一时间,真说不好是周围环境更阴森,还是他的表情更阴森。林溪扁了下嘴,从他背后挪出来,直面那条死去的蛇。 “嗯……”她逼自己仔细观察,而后摇摇头,诚实地说,“我觉得吧,我比你的程度差远了。要我拿把剑像这样跳起来给它来一下……不行不行,我不行,就算练体操都要从小开始练呢,我这把老腰,还没干掉敌人,自己就先‘咔擦’了。” 看她明明一副怕得要死还强逼自己镇定的模样,伊瑟的神情倒缓和不少,听她这么说,他又冷笑一声,眼神很复杂;不是针对林溪,而是针对更多别的什么。 “指望你上阵杀敌,还不如指望敌人自我了断更实际。”他说话照旧不客气,跟他的冰剑一样锐意凛然,“但……” 话锋一转。 “不论是我还是别人,都只能‘斩杀’,无法‘净化’。”他站起身,持剑随手向四周一划;银光飞出一弯长长弧线,将四周蠢蠢欲动的黑暗收割成灰。“我可以将被污染的生物杀死,也可以将周围的‘暗影’驱逐出此地,但是它们不会消失,只会出现在别的地方,继续污染其他生灵。” “懂了吗,救世主阁下。”伊瑟垂剑而立,看向无边黑暗,“唯一能真正消灭这片‘暗影’的人,只有你而已。” 一片沉默。林溪仿佛是被他话语中的郑重其事吓傻了一样,低着头一动不动。伊瑟给了她一些时间让她调整心情,但她还是那个样子,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 他再凝神细看,发现林溪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下,正对那条蛇的残骸。 “林溪,你在做什么?” “显而易见,”林溪严肃地回答,“我正在用意念净化它。” 伊瑟:…… “林溪。” “……是。” “再犯蠢就砍了你。” 伊瑟抓着她的领子,毫不客气地把她提溜起来,有些头痛地瞪着她无辜的表情。 “净化是需要法术和咒语的,但你现在还……”他沉吟片刻,“算了,先试一下也无妨。跟着念,‘洁净之光,汇于初始之风,遵循古老的契约与术者的意志,秉持春日女神之名义,呼唤净化之风,吹散污秽邪恶之物’。” “洁净之光,汇于初始之风,遵循,呃……”林溪抱着头,小心瞅一眼伊瑟,“后面是什么来着?呜哇伊瑟大爷你别气啊,我又不是黄蓉不能过耳成诵过目不忘的,不然我早去北大了!” “……你还能更蠢一点吗。”伊瑟无语,只能又将咒语重复一遍。 这一回,林溪虽然磕巴了一下,好歹是念出来了。 一秒,两秒,三十秒,一分钟。 无事发生。 “伊瑟,”林溪神色凝重,“我觉得吧,你们一定是找错人了,说不定救世主是和我同名同姓同一天生日的别的什么人……” “不可能。说了让你别犯蠢。”伊瑟皱了皱眉,却也并未露出意外或失望之色,只是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几条信息出去,“之后的事会有专门的人来处理。走了林溪,上车,我们要在零点之前到达机场。” 林溪上了车,惊讶地发现刚才被伊瑟撞碎的玻璃窗已经修好了。 “但是,我念了咒语,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吗?”她有些忐忑。 “很正常,毕竟那是个光系中级的法术,而你连天赋都还没测试,我也只是猜测你可能是光系。”伊瑟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学院里会有老师负责教导你法术。” 林溪眨眨眼:“那你还让我试?” “完整的咒语我只记得这一个,不试白不试。”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没有半分心虚。 林溪:…… “可你刚刚明明变出了好多冰啊?那个也是法术吧?我还听到咒语了!” “哼……” “伊瑟?” “……” “伊瑟大爷你装睡也装得专业一点啦!” “……哼。” 看他铁了心不开口,林溪也只有暂时放过这个问题。刚刚她只吃了一点东西就遇上了意外,现在有空,就拿起伊瑟买的小蛋糕打算吃掉。蛋糕是金茂附近一家挺有名的连锁点心店出品,很难做难吃的提拉米苏,放在金色的塑料小托盘上。林溪悄悄瞥一眼伊瑟,看他闭着眼,呼吸平稳,就拿出手机,开开心心地给提拉米苏照了张照片,这才拿起小勺子开吃。 “对了,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然后打过来。”伊瑟突然说。 “你不是睡着了吗……”林溪稍稍吐槽一句,还是打开键盘,“请讲……好了,拨通了,挂了。” “嗯,”伊瑟说,声音显得很平和,“林溪,生日快乐。” 他侧脸和手指被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还是漂亮得挑不出一丝错处,连指甲盖都长得比一般人好看太多。林溪觉得,一定是他长得太太太太太好看,才导致她现在傻乎乎地看着他,觉得感动到想哭。 不行,不能哭,她今天都哭够了。 “谢谢……今天好像总在跟你说‘谢谢’。”林溪往嘴里狠狠塞了一大勺提拉米苏,含糊道,“伊瑟,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按人类的公历来算……”他想了一下,“5月26日。” 林溪把这个信息存在通讯录里,还设了个备忘提醒,决定到时候一定好好给他挑一样礼物。 越野车驶出了黑暗,回到那片浮着点点车灯,朦胧着茫茫水雾的世界。 在他们身后,那片尚未来得及被处理的浓稠暗影中,就在刚刚林溪站的位置,忽然有一根青草钻出地面;黑暗中,草叶的青翠欲滴是如此惹眼。很快,成千上万的星星绿意争先恐后冒头,转瞬之间,那片漆黑就被绿色拥入怀抱,并最终被同化为绿色的一部分。 绿意不断生长。 在黑暗完全消失时,这片广袤的翠色也忽而化为点点微光。 风起。 云散。 月出。 继而,雨落。 一辆车开过。又一辆。再一辆。 有人悬浮在半空,喃喃自语。 “奇怪……学长不是说这里有污染区域需要处理吗,在哪儿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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