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女煞之后,走了没多久,蝴蝶竟多了起来,那蝴蝶竟似会引路一般,在小路纵横的山谷中,蜿蜒出了一条小道。 蝴蝶扑扇处,带着点点青白亮光。 朦胧月色下,别有意境。 狐小孙孙看得呆了,从月七怀中探出头来,道:“没想到凡间也有这么好看的景致。” 月七想开口,思忖了两秒,还是闭上了。 若是让狐小孙孙知道眼前这个他看呆了眼的光亮是尸骨燃烧的磷火,只怕良辰美景一下子就变成了森森鬼府了。 蝴蝶引路,想来是那女煞的善意之举。 自古煞为凶气、怨气而生,大多鬼煞为阴邪之物,这女煞虽为煞,却浑身无一分的凶气,还能这般引蝶助人,倒也不失为一只好煞。 只是,在九重天数百年,从未听说过一只煞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惜了…… 月七拉着龙小孙孙,抱着狐小孙孙举步顺着蝴蝶的标记向前走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便见远处几点暖黄,隐约可听见鸡犬相吠之声。 敲开了村头那家茅草屋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头戴着荆钗的妇人,脸上纵横着岁月的沧桑,眼底却是平静温暖。 那是季娘。 季娘十分善心端来了粗面馍馍,收容了他们一个夜晚。 第二日,月七拿了身上仅有的一支银钗,换了些银两,在这个叫做浮沽的村里租了个院子。 黄泥塑的墙,茅草铺的盖头,好在景致还是不错的,一株槐树依墙而生,树丫从墙外伸入墙内,湛蓝的天空一轮弯月就挂在树梢。 两个小孙孙对这样的屋房十分的不满,对吃食和寝具更加有意见。 一个指着案桌上的青菜豆腐,趾高气昂:“我不要吃这些,我要吃王母娘娘的蟠桃。” 月七点头。 一个爬上月七的膝头,泪眼嘟嘟的看着她,软绵绵的道:“我要盖织女姐姐织的五彩云丝被。” 月七点头。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月七,问:“东西呢?” 月七指了指天,和善的道:“你们自己飞回去拿吧。” 被罚下界,他们三人的仙力几乎尽数被收,飞回九重天上以前不过是眨眼的事,如今却真真的难了。 两个小孙孙想了想,估摸也觉得在凡间提这些有些为难人,于是一个个都降低了要求。 龙小孙孙说:“我要吃合意糕、米花糖。” 月七点头:“可以。” 狐小孙孙扯着月七的衣袖:“我要个锦缎蚕丝被。” 月七点头:“可以。” 他们又一次眼巴巴的看着她,问:“东西呢?” 月七也眼巴巴的看他们:“钱呢?” 龙小孙孙说:“我回去找娘再要些鲛珠即可。” 狐小孙孙说:“我娘的首饰塞满一柜子,我回去拿几个过来。” 月七回:“好,可是此处离北海、青丘十万八千里,王孙孙们准备爬多少年回家?” 没有仙力不能腾云驾雾,没有银两不能雇马车,若是双脚徒步,只怕没个几十上百年也看不到北海、青丘的边边,好在仙孙孙们都普遍活得比较长,几十上百年不过是从婴孩长大些罢了,连少年都称不上。 孙孙们很是委屈,一个将青菜嫌弃的挑掉,就捡着豆腐吃,吃一口威胁一句,吃一口威胁一句:“小红娘,你这么对我,我家爹爹一生气,海水将你们在凡间的月老庙淹个干干净净。” 另一个将整张脸埋在碗里,嘴巴一扁,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就滑落在碗里,他和着泪扒着白饭,吃完后又包一包眼泪,哽咽道:“我家姨姨将你家月老勾走。” 听着他们的话,明儿个她这个茅屋外,就会站满十万虾兵蟹将和无数妖娆的九尾狐姑娘。 月七看着茅屋外的冷月枝桠,点头应了应:“来吧,来吧,顺便带点蟹酱和九尾狐皮毛,下饭,冬天也暖和些。” 龙小孙孙和狐小孙孙俱同时抖了抖,白天还吵个不休的娃娃情不自禁的往彼此身上靠了靠。 夜半,月上枝头,月七将哭累了、倒头就睡的两个孙孙抱上床,仅有的两床粗布被子盖在了两个孙孙的身上。 待一切干完,方才从身上拿出红丝线,走到庭院里,就着月光,打了几个相思结。 庆幸的是,她虽然被收了大半的仙力,可作为红娘,红丝线却是源源不断的。 翌日,月七在屋前的老槐树下摆了个摊子,相思结挂在树梢,针绣摊开了铺在老旧的木板上。 就如同过去数百年在月老殿一般,她坐在槐树下,沉默的打着相思结。 初时一个时辰,经过的人中无人瞅她的摊子一眼。 . 季娘见了那状况,忧心道:“此处为两国交界,常年战火,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只怕没有富裕的银两来买什么花绣和相思结。” 月七觉得季娘说的话甚有道理,只是她只会这两样,左右红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这摊子也已摆出来,既已如此,便试试也无妨。 好在在无人问津的两个时辰之后,月七的摊子终于等来了第一个主顾,之后,便陆陆续续的卖出了好几个相思结,细碎的银两入手,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一日的吃穿用度已不用忧愁。 到后来,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季娘看了,十分的为她欢喜。 她问季娘,可想学花绣之艺? 季娘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姑娘安身立命之艺,也要教我?” 她笑了笑:“我不过在此处暂住些时日,寻找个人,待过些时日便会离开,季娘若有意,但学无妨。” 作为月老殿的红娘,与那司命星君常来常往,她深知,凡事因果循环,有恩于她若此时不回,总归有一日还是得还回去的,她便以教导季娘花绣之艺,以报当初的一饭一夜之恩。 季娘当下心喜,忙完生计之事,便会过来帮衬一二,这一帮衬,便愈发的觉着惊奇,常言道:“姑娘真是个好运道之人。” 只是这运道好得颇有些的稀奇。 比如说这花绣和相思结的生意诡异的好,竟连那平日里买个菜都扣扣索索的胡家阿婆都一口气买了两个相思结。 那胡家阿婆今年已逾六旬,走路都颤巍巍的,家中无正当婚嫁之期的子嗣,她自己倒是中年丧夫,已孤寡数十年,看着也无夕阳红一下的念头,可却一口气买了两个相思结,也不知买来作何用,真真好奇死人也。 狐小孙孙向月七问出了这个疑惑。 月七想了想,道,许是想要下一世的姻缘顺畅些。 好在那胡家阿婆虽今生的姻缘不太顺畅,可一生良善,种下了善果,来世应该会好过得很。 再比如说这来购买的主顾都十分的好商量,没了相思结也不介意买个花绣,没有花绣也可以买买相思结,而且,都不讲价,阔气得不似这边关之人。 . 月七在浮沽的第六日,遇上了凡间的登徒子。 在月老殿的姻缘簿和梦镜中,她见过诸多的凡尘世事,其中自然也见过这不论何处都有的登徒子。 凡尘有许多事与九重天不一样。 凡尘间的男女大防甚重,女子若是被人看了脚、摸了手,你不用一根白绫吊了自己,就得嫁给那调戏之人,以全贞洁,不然便是不贞,便是不洁,会被世人嘲笑。不似九重天上的女神仙那般,若是遇上了那不正经的主,可以直接一袖子将那不要脸的打到九霄云外去。 所以说,凡间这个叫登徒子的物件,不知毁了多少深闺女子的清誉,可谓是造孽深重。 月七淡漠的抬,视若无睹的瞥过了眼前这个衣衫不整,明明扣子都齐全,却偏偏要露出了半个胸膛的主。 只是这那登徒子投过来的视线越来越放肆,好似可以扒去人的衣裳一般,让人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月七蹙了蹙眉。 那登徒子已经凑到了跟前,涎着脸凑到月七的面前,道:“姑娘这手巧,可否教教哥哥?” 月七抬眸看登徒子,神色淡然得没有半分被调戏的自觉,道:“好。” 她不介意教训教训他,让他以后都不敢随意的见到一个女子,就自称哥哥。 登徒子涎笑着上前两步,他的脚下明明平稳,可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好似背后有人推了一把一般,他整个人直直的往前撞去,额头一下子撞到了树皮斑驳生硬的槐树上。 碗口大的槐树轻轻颤了颤,可见那撞的力度不轻,登徒子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他回头,额头上有着触碰树干的痕迹,还带了隐隐的血痕,瞬间肿成了一块包。 登徒子抬头怒喊,:“哪个瘪犊子在背后踹我!” 可他的身后,一丈之内,并无任何人。 他捂着头左右张望了半天,确定了无人,方才神色怪异的收回了视线。 收回的视线停留在月七的身上,那贼心不改的眼眸又亮了亮,他朝着月七方向走去,可才走一步,左脚却将自己的右脚绊倒,整个人又往后摔去,重重的摔倒在了地面上。 这下子,半天起不来身。 月七看着眼前的登徒子,一下子撞了树,一下子摔了脑袋,跟演独角戏一般的有趣。 手里的绣花针放了下来,原本,她是想拿那绣花针教训一下这个登徒子的。 可现在…… 显然她不用再出手了。 那日后,听季娘说,那调戏过她的登徒子过了一段颇为凄惨的日子。 第一日,喝个水将自己呛得请了大夫。 第二日,坐在河边赏个美人被半空掉落的鸟屎糊了眼睛,去洗眼睛时又一不小心的滑落入湖心之中,原本是会水的人却突然之间抽了筋差点淹死,又请了大夫。 …… 总而言之,就是十分的倒霉,倒霉到绝对没有力气再行那调戏之事。 后来,季娘发现,那登徒子不是唯一的倒霉的人。 浮沽地处边境,民风更加的彪悍一些,再加上军队驻扎,可以说是登徒子和兵痞子扎堆。 而那些常常让人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的兵痞子和登徒子,一遇上月七,皆奇异的吃了个瘪。 不仅吃了个瘪,还在之后的日子里俱倒霉得不得了,比如吃饭会吃到石子磕坏了牙齿,比如走路走着走着发疯了的牛会冲过来,比如想抱个美貌的寡妇结果扑上去后却抱上了那身娇肉嫩的小寡妇身后那个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手抓在那汉子的结实的屁股上,比如和狐朋狗友喝酒时一时酒上头痛骂了直属大人一顿,骂道起劲处还直接摔了碗,结果那碗直接摔在了那大人和军营中一干将领的面前…… 总之花样百出,让人目不暇接。 季娘说:“月七姑娘定是福泽深厚之人,连老天爷都眷顾三分。” 作为一个被天帝罚下凡尘历劫的仙者,月七并不觉着老天会多眷顾她,只是这些事看起来确实有些蹊跷。 可她未曾来得及做什么,而两个小孙孙日日跑到外面去,十分的忙碌,可能连她曾被人调戏这般事都不知晓,显然更不会出手做什么。 而此处论理而言应不会再有其他仙者在,就算在也应与她无关,毕竟月老殿数百年,她认识的仙者也就那么六七个。 而那些相熟的仙者们——在九重天上的,她下凡时曾去告过别,结果发现一个个都外出办事,而不在九重天上的,只怕尚还不知晓她来了凡尘,所以也不应是她熟识的仙者。 这么一想,便觉着,许,可能真的只是凑巧罢了。 月七想了不过一刹,便放下,懒得再想。 . 月七在浮沽的第十天,一个长得分外好看的书生饿晕在了茅草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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