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与徐显炀后来聊了些什么,沈苓无从听见,只知道接下来的大半天,诚王该干啥干啥,没再对她说过一句话。    她就像个寻常丫鬟,跟着碧莹她们一起收拾屋子,该续茶水的时候续茶水,该伺候用膳的时候伺候用膳,循规蹈矩,到了晚间又跟着打水伺候诚王洗漱,待得为珍秀打着下手铺好床褥,沈苓就准备走了。    “干什么去?”换好一身中单准备就寝的诚王忽然问道。  沈苓抬起头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心里觉得奇怪:“下值啊。”    诚王冷着脸:“你如今是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儿,还惦记着下值?”  “那……”  “那什么那?今晚留下上夜!”  “哦。”    听这几句话,沈苓就看到一旁的珍秀眼神闪烁,或许诚王这话是有意说给外人听,好让外人觉得留下她只为“责罚”,但恐怕不是很奏效……    沈苓倒不怀疑诚王留她上夜会是对她有那种企图,说不清为什么,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少年才最该对异性好奇,最该对初尝禁果有所期待,从原文看,诚王生理正常,观念也正常,将来会一如寻常古代贵公子那样娶妻纳妾生孩子,不会有什么没遇见真爱就守身如玉的念头。    但沈苓就是觉得他俩之间光风霁月,至少截止现在,诚王还没对她生出那方面的兴趣。    那个出尘入画的翩翩美少年,还会化身饿狼、对她有那种心思?完全无从想象。虽说,她隐隐有点盼望他是真有。    她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太邪恶了,人家面上再如何老成,也还是个骚年呢。    诚王夜间睡在东梢间北面的暖阁里。见了实物,沈苓才明白为啥《红楼梦》里会说人住在“碧纱橱”里,这种由木制框架制成的隔扇隔成一小个空间的卧室,确实看上去就像个橱子,诚王进去里面睡下,再关上外面的门,就像是把他装进了一个橱子里。    上夜丫鬟的职责其实很简单,就是夜里和衣睡在那个橱子对面的坐炕上,候着夜里主人要喝水吃东西或是有其他什么差遣的时候随时听用。    沈苓尚未来得及向碧莹讨教上夜的注意事项,只能临场发挥。那两个丫鬟下值告退,诚王自行去了床上,沈苓替他脱了靸鞋在脚踏上摆好,待他躺下又为他盖好薄被,起身去撂下幔帐的时候,听见诚王唤了声“苓儿”。    “嗯?”这还是头一回被他唤名字,沈苓心头不禁跳了一小跳。  诚王躺在床上这模样倒比平时更像个孩子,一对黑如点漆的眸子闪着亮光,就像正在卖着萌,好让大人给他讲个睡前故事。沈苓看着他,心头有点痒痒的。    他问她:“你见过山么?”  “山……见过呀。”沈苓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山谁没见过?有人没见过才奇怪吧?    “你家是哪儿的?那边有山?”  “是啊,我家在顺义,不远处就有山。”  “那里的山高么?要爬多久才能爬到顶?”    “这……好像要挺久挺久的吧。”角色背景记忆很简单,沈苓其实不确定北京顺义有没有山,更不知道山高不高,只是想当然耳。    诚王悠长地“嗯”了一声,透着羡慕和向往:“真好,我只见过煤山。煤山你也见过吧?走到宫里东西夹道上往北一看就看见了,那点子山头,一刻钟就爬到顶儿了。”    原来他真是没见过山,沈苓有些诧异:“王爷您……该不会原先都没出过宫吧?”    “出自然是出过,只是没走远过。皇兄还曾有意带我一同去天坛祭天,可我明知我去不合规矩,就婉拒了。”他轻轻一叹,颇显落寞,“我娘被葬在西山上,我都没去拜祭过。”    “这……为什么呀?难道拜祭生母,也不合规矩?”这时候不是很重孝道的么?这话显然不是她该问的,只是看他似乎挺有跟她闲聊的兴致,沈苓才壮着胆子问了。    诚王恢复了如常神色,瞟了她一眼后就阖上了双目:“去睡吧。”    沈苓只好替他放好帐子,退了出去。  系统很快为她释疑:“他生母是因为惹了他爹不高兴被赐死的,草草葬在西山上,别说拜祭,他爹是连提都不许人提起的。”    沈苓吃了一惊,回头望了一眼低垂到地的锦绣幔帐,心头漾开一片酸涩。原来这个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人,竟有着如此可怜的身世。    眼下正值夏末,白天尚且暑热,因入夜时下了一场雨,夜里就凉了下来。    珍秀下值之前给了沈苓一条薄毯,特意嘱咐她,南面那扇窗子夜里不要关,不然王爷睡觉会嫌气闷。这就苦了沈苓,那扇窗子就在她夜间要睡的南炕正上方,她对今日上夜毫无准备,身上还穿着与白天气温相合的单薄衣裳,仅仅盖上一条薄毯,还没等到夜深,就被窗子透进的小凉风冻得瑟瑟发抖。    屋里点着长明灯,沈苓被冻得受不了,就起来四处找东西取暖,白天碧莹说过,柜橱里的床褥被子是有她们的份的,但她怕出声惊动诚王就不敢开,一眼看见桁架上挂着诚王的外袍,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取过来裹到身上,重新盖上薄毯躺回去。    外袍上有很淡很淡的一点他的体味,闻着挺舒服,令沈苓满心踏实。可惜夏天的外衣也都不厚,她刚迷了一小觉就被冻醒,鼻子都冻得发酸,怕出声吵到诚王,她把头蒙在薄毯里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隐约听见头顶有点响动,沈苓掀开薄毯一看,竟是诚王正从她上空探过身子,去取下撑着窗户的木杆,将窗子关了。  沈苓吓了一跳,连忙弹起身来:“王爷你怎么起来了?是我吵着您了?您叫我关就行了啊。”    “我要叫你关,你肯定要跟我来往客套几句废话。”    沈苓很不好意思:“是珍秀她们说您怕气闷。”    “气闷一点也闷不病我,要把你冻病了,再把病气过给我怎么办?”诚王语调淡淡的,并不显得对她有多关心。    沈苓垂下头:“是我不中用,下回一定提前备好衣裳。”    留意到面前的诚王垂下一点目光,望在了她身上,她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套着他的外衣,一时大惊失色:这……该不会犯了什么大罪吧?    “你还挺会想辙。”诚王发出低低的一声笑,踅身折回暖阁里去。    他真是跟原文里那个严苛吓人的王爷太不一样,沈苓莫名感觉像是被他调戏了……她愣了一瞬,才赶忙追过来替他打帐子。    诚王重新躺上床,微微笑着对她道:“一会儿要再冷得睡不着,就过来床上陪我一道睡。”    幔帐从手上滑落,沈苓整个人都僵在帐子外头。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吧?    不管是什么意思,这个提议都有着不小的诱惑。人家王爷有这样的好意,我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她呆站在帐子外,心口通通急跳着,跃跃欲试地想说“王爷我确实冷得很呐要不就委屈您一下咱俩挤挤睡吧”。  可这种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系统忽然出了声:“那个……宿主,其实你不需要想得那么多啦,你没细推敲过《红楼梦》吧?从文中细节来看,贾宝玉从小到大,几乎都是有丫鬟陪着同床睡的。人家王爷还很纯洁,叫你一道睡也只是凑个伴,没有更多意思,你别太胡思乱想了。”    沈苓有些意外:“你不是该鼓励我抓紧机会与目标人物增进关系的吗?”  “是的,可我侦测到你情绪不稳,荷尔蒙紊乱,担忧这样下去你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影响任务进程,所以适时让你冷静一下。”  “……”    既然确定人家很纯洁,沈苓觉得,好像自己就更应该就坡下驴、接受“好意”才对,平心而论,她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把人家睡了啊,只不过是对与他亲近有所期盼而已。  有机会跟男神暧昧一下,谁不想啊?想着他那模样,想象着睡在他身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的感觉,沈苓就心痒毛抓。可是……    又在幔帐之外踯躅半晌,她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出声,最后只得悻悻放弃。  唉,真不中用!    夜间寂静,她动作再轻也有一点声音。听出她站了好一阵才走开,帐子里的诚王紧紧捂着嘴偷笑。    从小到大,对他表现出过喜欢的丫头也有过不少,但还没一个像她这样的。她的恭顺小心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对他没什么仰望,甚至也没多点敬畏,就纯纯粹粹是喜欢。以至于听见他提出这种建议,竟还踯躅了那么半天——这都体会不出他是故意逗她啊?    诚王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简直笑得睡意全无。    窗子关了,沈苓再回去南炕上睡也不冷了,夜间也没听见诚王唤她起夜,她好好睡了几个钟头,直至天亮,诚王起身,她就跟着来当早班的丫鬟服侍他洗漱更衣,进了早膳,诚王也没再与她说什么话,就又离了主屋,也不知是又去读书,还是找小伙伴徐显炀玩去了。    他走了丫鬟们才得了机会吃饭,碧莹特意端了一盅暖暖的姜汤给沈苓:“昨晚都没来得及加衣裳,冻着了吧?小心别冻病了,风寒可是很伤人呢。”  沈苓满心感激:“多谢你了,确实没想到上夜会那么冷。”    觑着一个周遭没人的机会,她向碧莹打听:“我问你,从前你们值夜的时候,王爷可曾叫你们去到床上陪他一道睡?”    碧莹昨晚没听珍秀八卦过王爷留沈苓上夜会不会有什么企图之类的话题,听沈苓这么问就一点也没想到那儿上去。她年纪小,对男女之事半懂不懂的,闻言脸上一红:“你胡说什么啊?怎可能有这种事?王爷连听见值夜丫头发出一点响动都会嫌烦,还能……唉,你也太能瞎想了。”    沈苓怔了怔:“我听说有些贵公子从小到大都有丫鬟陪着一道睡的,难道王爷没有过?”    碧莹苦笑着摇头:“咱们王爷才没那么娇气呢。我打六岁起便在勖勤宫里当值,至今都八年了,从来就没听说过王爷要谁陪着睡觉的。”  大约是觉得“陪着睡觉”这说法太不纯洁了,碧莹脸上更红了些,连连摇头以示荒诞不经。    回想着昨夜诚王叫她“一道睡”时那略显诡谲的眼神,沈苓呆若木鸡:难道……我是被个十五岁的小男孩给调戏了?    一时间大感脸上无光:敢情这什么任务不是我来撩他的,而是我送上门来给他撩的!  都是系统骗人,诚王怎可能和贾宝玉是一样的性子?这两人差太多了好不好!    还纯洁呢,纯洁个毛线!    系统:“(⊙▽⊙)嘿嘿,亲,你的恋爱满足感倒是有30点了哦。”  “那他的呢?”  “好感度15,恋爱满足感0。”    “怎么还是0啊?摔!(╯‵□′)╯︵┻━┻他调戏我都白调戏了吗?”    “亲,这个其实你不用着急,恋爱满足感这种指数不一定是像好感度那样累积上升的,有了适当的契机,很可能会一下子就飙升好多哒。”    这倒也有一定道理,什么恋爱满足感,其实就像一种幸福指数,可能好长时间一动不动,也可能在某一触动心弦的瞬间就大幅增长。诚王天生不是个注重小情小爱的人,想让他产生恋爱的感觉,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实从前看原文的时候,沈苓喜欢上诚王就不是因为感动于他对女主的深情——诚王的魅力从来都不是来源于他的爱情观,爱情于他而言可有可无,有则锦上添花,无也没有所谓。也正因如此,她才觉得这个任务根本算不上什么轻松送分题。    现在不就看出来了?人家看起来是对她挺好的,可数据一直是0!    碧莹小姐姐的反应慢了好几拍,话都说过去有一个时辰了,她才煞有介事地跑来问沈苓:“该不会是王爷叫你去……去陪他睡了吧?”  沈苓脸上轰地一热,哪还好意思承认:“自然没有!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好巧不巧,一个中年宦官正赶这时凑到跟前来,手里捧着个厚皮小本本,也不顾忌碧莹在一旁,就满脸堆笑道:“苓儿姑娘,我叫李政,是咱们诚王府的书记官,你晓得,咱们这儿虽说没有宫里头那么大的规矩,可关系皇家血脉的就没有小事,总还是要记档的。王爷若是收用过了你,你可千万别因为抹不开面子,就隐瞒不说哈。”    沈苓张口结舌,她本就不是普通丫鬟来的,人家听说王爷叫她上夜会这么猜想一点也不奇怪。    碧莹自方才就猜想着,一定是沈苓已经跟王爷睡了,才会来找人打听王爷有没有跟别的女人亲近过,所以沈苓刚说的就不是实话。谅她敢骗自己也总不敢骗人家书记官,碧莹就明晃晃地站在一边等听结果。    面对一个满脸笑纹的老太监和一个星星眼的吃瓜女群众,沈苓窘迫异常,琢磨了一番措辞,才艰难地对李政道:“我知道了,真要有了这事儿,我一定不瞒着您。不过,至今确确实实还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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