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暻书跟着李时雨出了教室门,两人一前一后,也没有什么可背着人的,李时雨只是在走廊窗边站着,一言不发看着他。  人都是有舒适圈的,一旦圈内出现不稳定因素人就会变得敏感。对于李时雨来说,她的不稳定因素就是这个记忆中未曾出现的转学生。  而且这个转学生还很高深莫测,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想问的事情很多,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李时雨也是心里烦躁,一时着急就把他叫了出来。不过既然把人叫出来了,也没有不说话的道理,她看了眼脚尖,再抬头时脸上挂着几分笑意,眼里却依然平淡如水。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你今天为什么踢王晓飞那一脚啊?”  何暻书肯定也猜到了她找他出来就这事儿,两人都没有兜圈子的必要。他只是耸肩,眉毛轻轻扬起又很快落下。  “不为什么,”又补了一句,“就看他不顺眼。”  看不顺眼……么?  李时雨这次才是真的笑了,眼里的光亮了起来,低头时耳旁的头发跟着落了下来,她抬手撩了一下,无比常见的一个动作她做出来却十分动人,完全不像个穿着校服的小女生能散发出来的气质。  所以才招蜂引蝶的啊……  何暻书这样想着,又定定地看着她,视线中央的人明媚皓齿,灿若桃花。  她天真无邪地笑着,看着人的视线却从未到底。  她问:“是看他不顺眼?还是因为我?”  何暻书也跟着笑了,望着这个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挑衅的人,居然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挪开视线:“没,那杂碎,早想收拾了。”    哇,我们刚转学不到两周的新同学,看一个外班同学不顺眼,想收拾很久了。  李时雨点头,表示相信,很相信。  不过……  杂碎么?  呵。    如果说舒适圈里出现不稳定因素是李时雨稍感不安的原因,那么她如此忌惮转学生的真正理由——  因为两人太过相似。  第一次对上视线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这个人和自己一样。谈笑风生恣意快活,世故圆滑又天真烂漫,待人接物恰如其分,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关切,却没有一件事能到达心底。  谁都爱着,又谁都不爱。  这种人骨子里的傲气和不凡,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不欢迎这位转学生。    ·    王晓飞从教务处回来时心情不大好,臭着一张脸,想问问他的好哥们都没敢上前搭话。  主任能说什么,无非是那些不让他惹是生非的话,他身上已经背了几个处分,不能再多了。  王晓飞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他已经很久没有惹事了。他家里没什么背景,父亲前几年做生意突然发了家,正好他在上一个学校被劝退,家里就动用所有关系把他转到了三中来。可他脾气爆又爱面子,到了哪都不安生,家里认识的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就是副主任,也不够帮他消处分的。  但今天真的不是他滋事在线,他膝盖现在还在疼。  王晓飞撩起裤子看了眼自己发红的膝盖,不知怎么又突然想起当时何暻书的那个眼神,竟然浑身打了个寒颤。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年级里还有那么多看热闹的,他也不能真就这么认了怂。放学铃刚一打响,他甩上书包就出了门,身后好几个吹口哨的跟上,浩浩荡荡地晃出校门。    校门前无非就左右两个方向,右边向市区,多数学生都往右走,正好能路过那条小胡同。  李时雨整理完东西,跟刘文静出校门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今天动作有些慢,也不知道在收拾什么。  每天和刘文静一起走大概十分钟,到达公交车站后两人乘不同的车回家,这是李时雨固定的路程,一成不变,无论多少次路过那条胡同,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都没有让她停下脚步。  自打入学以来,小伙子们年轻气盛,这“约架胜地”总是热热闹闹的,很少看见它空荡荡的时候。  因为有些嘈杂,李时雨路过时经常是目不斜视,看都不想看一眼就走了,今天也是一样。她走过胡同口,刘文静步子有些慢,小跑着跟上来。  “我去,你说这帮看热闹的算怎么回事儿啊?真要打起来他们站哪边儿?”  刘文静说这话时眼里亮晶晶的,她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就希望她能温柔淑女一些,可惜她从小在胡同里长大,性格活泼开朗好热闹,要不是李时雨在,她肯定也凑过去了。  “不会真打起来吧?可王晓飞这逼都装到这了不打也不太可能,哎呀徐朝怎么还没到啊何暻书自己肯定不行……”  刘文静还在三步一回头,她也是确实有点担心何暻书,怎么说都是自班同学,而且何暻书性格又好讨人喜欢,真要是被欺负了她心里也怪不好受的。  刘文静正打算着让李时雨给徐朝打个电话,可是李时雨向来不参与这种事了,不如说是懒得理。入学以来多少个男生因为她“相约小树林”,可即使是必经之路,她也都是当没看见一样,留下两个当事人爱打死谁打死谁,有一次有男生提前到班上找她,希望她能去劝个架,李时雨听完反而像听见什么惊天大事一样,木着张脸表情茫然地问:“关我什么事吗?”  那男生顿了顿,一时间没了底气:“他们……他们为你打的架啊……”  李时雨好像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个中关系,自言自语:“打架的是他们两个,关我什么事?”说完又抬头看着男生:“我让他们不打了,他们就能不打了?”  确实不能……  基本上男生打架都只是需要一个借口,可能他们真正打架的原因并不是那个。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可能就是想打吧。  李时雨小时候跟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这点道理她十三四岁时就懂了。  可是,二十岁的她,突然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向回走。    王晓飞身后跟着几个哥们,说不上是帮忙的还是壮胆的。  何暻书其实是没心情跟他约什么架的,只是这些人一放学就早早过来堵他,他走也走不了。徐朝那个没良心的,天天陪着住(辛)校(薇)生(薇)再上一节晚自习,这会儿估计正调戏小姑娘调戏得不亦乐乎,早把他忘了。  感叹了一声兄弟情薄,何暻书站在王晓飞面前打量了一下他。这个人他老早就听说过,他也是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狗杂碎,天天跟只苍蝇一样。    王晓飞眼睁睁看着李时雨从胡同口走过,依旧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吐了口唾沫,向前一步,撩起裤子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说说吧,怎么解决啊这事儿?”  何暻书并没有看他的膝盖,不如说连他都懒得看,这让王晓飞更为火大。原本学校里有个李时雨无视他就够让他生气的了,只不过李时雨长得好看,怎么着都能解释,对何暻书他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王晓飞抬手,搭在何暻书的肩膀上,他是用了点力气的,何暻书的校服半袖都皱了起来。  何暻书爱干净,即使是校服也是有人熨过的,这会儿还是被讨厌的人碰了,他脑子里的弦在一根一根崩断。  就快要到最后一根时,突然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  “哎,何暻书,你不回家吗?”    ·    李时雨今天回家换了趟衣服就坐车往大院去了,昨天家里告诉的,说爷爷今天叫他们过去吃饭。  李时雨两个叔叔生的都是男孩,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小姑娘,自然是被疼得不得了,从小就骑在爷爷脖子上长大的。不是寒暑假的时候,爷爷想见她,就三天两头叫她过去吃饭。  不过今天不是简单的去吃饭而已,爷爷摆了一桌子好吃的,还邀请了别人。相对应的李时雨自然就不能只穿个校服就过去,爷爷喜欢她乖巧温顺的样子,她就穿了条素净的连衣裙。  因为得等她放学回家,她们一家人到的有点晚,进屋时爷爷已经跟客人喝上茶聊上天了。两个老爷子一左一右,聊得正兴起,看见她过来,爷爷高兴得招着手把她叫过去跟人介绍。  “来了来了,我们家老三和老三媳妇,你见过,这是我们家时雨,你还抱过呢!”  李时雨听见这话心里有些惊讶,他还抱过她呢?  但她很快转念一想,也是,她小时候长得可爱,谁看见都要停下脚步逗两下,遇上过谁也不奇怪。  李老爷子还在继续介绍:“时雨啊,这是你何爷爷。”  李时雨乖巧地问了声好。  何老爷子家里没有女孩儿,看见李时雨笑得眼睛都弯了,各种夸,夸得李时雨爷爷眉毛都高抬了二度。  李时雨从小活在这种虚伪的夸赞(……)中,早也习惯了,脸上的笑容一丝没僵,直到何老爷子抬手把她孙子叫过来给她介绍时,她神色一顿,思忖了一会儿,这才又甜甜地开口叫了一声: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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