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玥得知魏曜出手伤人的消息,已是在第二日晨曦时分。她虽然嘱咐停云等人格外留意“哑巴”的动静,不过停云等人亦知道,小姐每日的睡眠时间是万不能打扰的,因此直到她起身才来通报这件小事。    的确是件小事,魏曜此时不过是个奴仆而已,景阳翁主御下虽严,到底有那管不到的去处。    苏心玥踏上木屐,懒洋洋的问道:“可知是因为何事?”    停云笑道:“小姐,石头是个哑巴,他如何懂得说话?至于另外两个,则一口咬准这小厮发了疯,才寻衅到他们头上的。”    苏心玥略微皱眉,她不认为魏曜是这样冲动的人,况且在苏家闹出乱子对他有什么好处,其中理应还有些别的情由。    随手将一支碧玉簪插到松软的鬓发里,苏心玥揉了揉因睡姿不当而略显酸痛的颈子,“后来事情又是怎么解决的?”    “他二人振振有词,大少爷当然得主持公道,这不,命人把石头拉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又罚他在天井里跪上半宿,现在还没起来呢!”停云声音里很有些惋惜,无疑她也觉得整件事另有隐情。    公道也好,冤枉也罢,苏心玥可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既然魏曜自己都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就更犯不着插手其中了。    望着镜中面无表情的容颜,苏心玥淡淡伸展开双臂,“服侍我穿衣吧。”    她本来打算到天井中去看一看,转念一想还是算了。魏曜的样子再可怜,她也不会因此感到快慰,毕竟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她要是因此流露出女人的心软,反倒得不偿失了。    不过魏曜受的伤可真是不轻,那几十板子结结实实打在他背上,又足足在露水里跪了一夜,据说他后来爬回去时眼睛都睁不开了。    后来停云悄悄告诉自家小姐,“我瞧着浣书那丫头仿佛有些不大安分,昨夜她竟偷偷送了瓶药酒给石头,还有意瞒着咱们。”    苏心玥不以为意,姑娘家大了,难免春心萌动,且魏曜如今所用的这张脸虽然平实,也还有些独特的韵味在。浣书能看上他,倒说明这姑娘是个难得的实诚人,不以相貌论处。    浣书是她院里伺候的二等丫头,苏心玥对待下人向来宽和,更无意用尊卑之道管辖她们的恋爱自由,因漫不经心的道:“随她去吧。”    不管魏曜爱谁,或是谁爱上了他,都与她苏心玥没半毛钱干系。    停云出了一会神,却笑道:“可是石头却没收这份礼呢,听人说他膝盖都烂了,这药酒送来正是时候,不知怎的竟会不要。”    “竟有这种事?”苏心玥略微诧异。    停云点了点头,也颇出意外,“石头非但不要,还冷冰冰的把门窗都给阖上了,仿佛是说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浣书回来时还痛哭了一场。”    呵呵,成大事者岂会拘泥这种小节,这个魏曜是不是演戏演得太入迷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呢!    苏心玥在心底默默吐槽一回,又听停云说道:“可是婢子仿佛听闻,石头之所以对那两人出手,是因为他们暗地里说您坏话的缘故。”    “说我什么?”苏心玥扶着簪子的手不由停下来。    停云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说是您故意吊着三皇子,其实无非贪恋荣华而已……”    见她怒极反笑,忙补充道:“石头就是因为听到这番话,才动了大气,以致拳脚相向。可惜他有口不能言,最终却是无辜受屈。”    苏心玥慢慢平静下来,“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她并不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如何,反正她也不打算谋求一门好婚事。    她只在意魏曜的目的。莫非此事竟是魏曜故意使出的一出苦肉计,含冤莫辩,以此来打动她这位千金小姐的柔肠?    停云忙道:“小姐别误会,是他们自己喝醉了酒说出来的,婢子也不曾想到呢!”    又狠狠地说道,“这些人的嘴越发坏了,竟敢背着小姐您造出这样的谣言来,婢子哪日得回了夫人,好好理一理府中的舌头才行。”    “既然他们敢在背后诽谤主子,打发出去便是了,省得多生事端。”苏心玥淡漠说道。    她不是圣母,犯不着这时候还来扮宽容大度,不过魏曜……他的种种举动就令苏心玥不能理解了。要说博自己注意罢,他偏又装聋作哑;但若这件事对他毫无益处,他又何必掺和其中呢?    真是奇怪的脑回路。    三日后是她面见南山先生的日子,苏心玥原想着魏曜受了伤,或许得多将养几天,便没让人叫他。谁知马车刚刚备好,魏曜就蹒跚着从门里出来了,脚步还是一瘸一拐的,显然尚未好全。    苏心玥望见这副凄惨样,没的叫人说她苛待下人,忍不住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魏曜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这般坚持,苏心玥也不好将他留下,到底他也是南山先生的学生。只是一路上魏曜闷声不响,她们主仆几个倒觉得气氛沉重,仿佛自己也成了施虐者的一环。    南山先生见魏曜带伤前来,目中颇为讶异,自然得关心一下弟子的伤势。    苏心玥正担心他会借机控诉苏家对他的不公,谁知就见魏曜摇了摇头,用手势比划着:他不过在路上跌了一跤。    摔个跤也不会伤得这样惨重……南山先生的目光轻飘飘向苏心玥投来,比起天然的意外,还是苏心玥这个宰鸡杀鱼毫不手软的刽子手更可信些。    苏心玥一口气堵在腔子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在南山先生的饭食里多放些盐,齁死他最好。    望见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魏曜反倒露出淡淡微笑。    *    回去之后,苏心玥就命人给大少爷房里送去一瓶御制的红花油——谁受了伤,当然就是给谁的。    她原以为魏曜或许会很有骨气的拒绝,谁知停云回报,说石头欣然收下了,还咿咿呀呀的向她致谢。    鬼才听得懂他那些自创的哑语!苏心玥隐隐觉得有些胃疼,剧情这才刚刚开始呢,就已经出现难以理解的崩坏之处,她但愿自己能够撑到安然赴死的那日。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魏曜的性情与书里有了些微变化,苏心玥也不抱妄想,觉得自己可以凭实力攻略他。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将一个无情的男人变得专情,比起耗尽心机最后却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死了更清净省力。    感化魏曜是上帝该做的事情,她的任务是自己去见上帝。    转眼已来到四月底,苏心玥平安度过了她在丞相府的前两个月,无波无澜。恰逢此时,她那位住在城西的外祖母永宁大长公主染恙在床,来信说希望见一见自己的乖外孙,信里词句恳切,令人动容。    苏心玥当然不能违背老人家的愿望。    景阳翁主于是风风火火的布置起来,一应的被褥棉毯,替换衣裳,乃至胭脂粉盒、茶盅扇坠等等,无不被她搬上马车。    苏心玥不禁失笑,“娘,这又不是从前在杭州的光景,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您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景阳翁主嗔道:“你懂什么,老人家身子虚,当然需要你多陪伴几日,你又好洁,别人家的东西一概不沾一概不用,娘当然得为你安置妥当。”    苏心玥本想着当天去次日就能回呢,原来景阳翁主的意思是要她长住么?可惜景阳翁主搬出孝心的大幌子,苏心玥亦不能拒绝。    她暗暗犯愁,惟愿景阳翁主不是与外祖母联手为她做媒才好——为什么美丽的女孩子总是要出嫁呢?明明没有男人一样也可以过得很好。    为怕老人家病中寂寞,景阳翁主命苏心玥将弟弟苏珀也带去。小团子生着一双墨黑的大眼睛,又圆又亮,加之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    苏心玥都忍不住在小弟脸上摸了两把,果然小孩子的皮肤才是最好的,和嫩豆腐一般细腻幼滑,让人羡慕不已。    苏琥见两人都能去往公主府,眼里却醋妒得能冒出火来,愤愤拍着桌子,“这不公平,外祖母怎么只邀请你们却不邀请我?我也是她老人家的亲外孙呢!”    苏心玥斜了他一眼,“谁让你每次去总要惹出点大乱子,当然是眼不见为净。你去了,外祖母的病只怕会更重。”    苏琥无言以对,因为苏心玥的话句句说在点子上,为表气度宽宏,他豪迈的拍了拍小厮后背,“罢了,我受点委屈也没什么,石头,你可得好好护卫大小姐的安全。如有错失,我绝不轻饶。”    魏曜凝望着那女孩子光艳照人的面庞,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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