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是没有门诊的,而病人要看病只能来急诊。    天气好,没有节日,没有换季,没有流感等状况,那么除了真正危急的病人之外,下班时间来看诊的人里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白天抽不出时间过来的上班族,他们大多也都不是什么急病,无外乎嗓子痛感冒头痛一类的毛病。    时间越晚,来的病人比之前少了,间断性地有病人在家属陪同下在诊室、挂号缴费处、药房这几个点之间移动。一楼说不上完全的宁静,但是比不上白天的嘈杂。    在等候区待着等了十来分钟,周围的病人已经走掉几个,她还纹丝不动地在原地。身上穿着便装,也不挂号也不见一丝要看病的样子。  路过的护士偶尔会朝杨安安投过去一束的目光,可能是疑惑,也可能是关心,这让她逐渐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傻,守株待兔,首先得保证那只兔还在医院吧。  她两次下楼之间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有无数次离开医院的机会。    一无所知就在这里傻等,要是让林允殊知道了,不知道她会组织什么样的话来揶揄她,刀刀扎她的心。这么想着,她都忍不住要朝自己翻白眼。  有人呼天抢地地从入口进来,两人搀着一个头破血流的中年男人进来,张口就是“医生救命”之类的话,很快医护人员就出来了。  所有人似乎都在忙碌,就她在无所事事,感觉无趣,她有些朝着恹恹的起身往就近的电梯间去,并按下楼层号。    电梯从楼上下来,红色的数字跳动的很快,到一层,电梯门打开。  她一抬头,觉得自己在那一瞬仿佛被某种物质击中,不管是脑还是身还是心,都处于一种梦幻当中。    电梯里站着的人正是柳寄。    目光相撞,她不自知地朝电梯门一侧退了一小步。柳寄身旁的男人她有些眼熟,住院部里见过两次,好像那晚安置了床位之后下医嘱的是他。说来有些抱歉,她只对管床医生和实习生许璐熟悉一些,甚至不知道这个医生的名字。    陈汉面上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率先迈出电梯,朝身后的柳寄书:“你等我一下,我去个厕所。”    柳寄慢半拍出了电梯,低头看着杨安安。    饶是她暗暗提醒自己冷静,可是偶遇的欢喜还是让她忍不住露出笑容,漂亮的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    她抬起一只手:“嗨,柳医生!”  “你到一楼来了?”    刚刚去病房,恰巧她不在。19床的家属说她几分钟前出去了,可能是去卫生间了,却没想到她在这里。  “对呀。”她注意到他换了衣服,“你下班啦?”  “下班了。”    她强迫再强迫自己矜持一点,咧嘴笑的样子肯定非常的呆傻,因而双唇抿到一起点着脑袋:“唔——前两天,谢谢你啊!”    “不客气,应该的。”    不知道是因为陌生感还是柳医生高冷,杨安安大感接话有难度。她问一句,他答一句,而他答了每一句都只是承上没有启下。    如果现在有音乐就好了,至少两人四目相对找不到话题时不会显得干巴巴,哪怕像白天那样人来人往嘈杂喧闹也是好的。  不是三甲医院么,急诊科不是应该很忙么,不是24小时都像打仗么?为什么现在这么安静?    所谓凭本事单身,大概就是说的杨安安脑子极其容易突然宕机的人。  “哦!”  “哦”完,她知道这话题算是完了,那感觉就如同监护仪上的心跳血压数据全没了,屏幕上一条直线伴着拉长的“滴——”的声音。  以往她不是特别自来熟的人但毕竟工作几年了,也不能说内向,与人交往可没有像今天这么扭扭捏捏的。    柳寄很配合她的演出,回:“嗯。”  杨安安还打算想出个很自然的聊天话题,柳寄补了一句:“晚上还是别到处走了,回病房吧。”    她把将要出口的话狠狠地刹住,这差点让她闪了腮帮子。    “那我上去了。”    电梯就停在一楼,她一按开门键,以往都要等一等的电梯此刻丝毫不带拖泥带水的,立刻开门,她认命地进了电梯,柳寄朝她看了一眼。    上次是她在电梯外,他在电梯内,这次转换了一下位置。    “好好休息。”  “好。”  谁能来告诉她,除了单字的回应,她还能说什么?    电梯门关上,她心头像有一锅火锅立刻沸腾,她刚才想干嘛来着?  她想找他要电话号码,想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想问他到底是内科的还是外科的,想问作为感谢,她能不能请他吃饭?不吃饭,看个电影也行,或者喝杯咖啡顺带聊五毛钱的天也可以。    那感觉很像吵架的时候哑口无言,回头一个人的时候感觉自己语言能力突然恢复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三天三夜,但是满腔的话憋在心口却无人可诉。  她懊恼得几乎要撞电梯门,也不知道下次机会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住院部的护士站此时只有一个护士,在她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护士只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无人搭理的小可怜,甚至在心底暗暗地给自己拉了一段《二泉映月》。    *  陈汉从洗手间回来,一扭头就看到在出口低头看手机的柳寄,他旁边没站任何人。本来陈汉还担心自己上洗手间的时间太短打扰到两人聊天,但现在的状况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    柳寄把手机放回兜里:“去吃什么?”    “你们这么快就聊完了?”  “就打了个招呼。”  陈汉的每一根眉毛都在表示着他的费解:“就只是打招呼?”  “还要什么吗?”    陈汉以恨铁不成钢的姿态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    脚底下来来去去踌躇了好久,始终没敢上前。    追悼会已经结束,被布置成黑白色调的礼堂里的人逐渐减少,直至最后,空空荡荡。    礼堂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很大的黑白照片,是那个警察,面容慈善,安详。礼堂的一侧站着几个人,穿黑色衣服,一侧手臂挂着一圈白色,那是这个牺牲了的警察的家属和亲戚。  其中一个眼睛红肿,眼泪还止不住婆娑的中年女性是那位警察的妻子,左右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那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沉静,看不出悲喜。全程几乎没说过话,只双手紧紧地扶住她妈妈的胳膊。    他上前,站到她们一家人的面前,朝她们鞠躬,再直起身的时候,他和她的目光对上了。她的眼神很冷淡且空洞,像是再看他,又像是穿过他的身体看着他身后的某处。    “我是……”  喉头一哽,没有勇气说下去。    也就是这时,空气里传出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音乐声,柳寄一顿,眼睛猛地睁开。  做的梦和当初的记忆有出入,他一个字都没和她说过,甚至她没看到过他,在她的记忆里也不会有他这么一个人。    手机闹钟的声音伴着震动持续响着,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放空了几秒钟,心脏急速地跳动差点让他喘不上气。  缓过这一阵,他才伸手把闹钟按掉,看时间,早上五点三十二,晚了两分钟。    有同仁解读,什么是住院医?  住院医就是时刻住在医院里的医师。他已经连着好多天在医院,昨晚和陈汉吃了个饭。  今天是夜班,白天休息,所以他回了就近的房子里,回来拿些换洗衣服。    房子是自住的,两居室,买了好几年了,之前租给别人,他回合州之后等租客合约满他就搬进来了。    洗了把脸,又从烘干机里取出之前洗的衣服。  合州常年都比较潮,洗完的衣服晾一两天都可能不干,而且他也没办法及时回家收衣服,烘干机倒是挺适合他这种单身男人的。    早起已经成了习惯,学医是条不归路,必须终生学习。  陆科说,睡得少还精神好那都属于天赋异禀,不过说不准死的也早,明里暗里地揶揄他,对此他只能笑着捶他一顿,无法反驳。  他并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人,他也会困,早起看书也只能坚持两个小时。    之后是锻炼,结束之后洗澡,吃早餐。  刚从浴室出来,手机就响了。当了医生之后,他对手机的接听不敢耽误,一看来电,是陈主任打来的,心头就是一悸,难道是急诊手术?    “陈主任,有手术?”  “什么手术,有手术我哪有功夫给你打电话。那什么,昨天我说的那个事儿……”陈有光咂了一下嘴,“我觉得吧还是试一试你说对不对,了解一下?”  他有些哭笑不得:“陈主任,哪有你这样……”强买强卖的。后面几个字他没说。  “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可就算我和那位成了,我也不会留在急诊科的啊。”  “我可没这么想,留不留没关系。我把你微信给那姑娘了,你记得通过一下,随便聊聊,实在不行就当交个朋友嘛。”    陈主任以前几乎不操心年轻医生的婚恋情感,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这么执着,他总觉得陈主任在给他挖什么大坑。    科里有任何急事都是直接打电话,一般不看微信倒也不怕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  除了中间一个电话,直到吃早餐他才看手机。  这会儿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点开医院的各种群,闲聊的话题有,还有医务科发来的无关痛痒的通知。    陈汉来了几条消息:【妹子要出院了】  简单的几个字,柳寄立刻明白陈汉说的是谁。    柳寄:【哦,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陈汉:【这话说的好像你和她关系很近。】  柳寄避开这个话题不谈,说:【我今天休息,不要打扰我】  陈汉:【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过河拆桥的,你不知道护士长说什么吗,一个胆结石都要三甲收,病房都挤爆了,下次她要把病床堆到我们办公室去,我都怕她更年期来了会暴打我们主任】  柳寄不禁失笑。  普外住院部的护士长出了名的凶,全楼层也只有她敢怼外科的主任,就更别说陈汉这种年轻医生。  不过她对每一个病人的态度却是出奇的好,这在一圈儿医护人员里是很难得的,毕竟每天遇到什么样的奇葩病人都可能有,而人的耐心却是有限的。    说起收病人,不是医护的人可能认为医院是打着赚钱的算盘才动不动让人住院。其实医院尤其是市里还算不错的医院从来都不缺病人,甚至很多有名气的医院的一些科室可谓一床难求,排着队等床位的病人多的是。    医护人手不足,收那么多病人反倒是在给自己增加工作量,而且吃力不讨好。如果不是非住院不可,他们也不想把病人收到住院部去。    刚要放下手机,手机屏幕下方“通讯录”处有一个被小红点包裹的“1”,手指轻点进去,是一个头像是一只惊讶猫的人发来的好友申请。    【柳医生,我能加你好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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