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许嬷嬷扔下女孩子们，独自去了老太太屋里，却并不急着商量礼仪的教导问题。　　被丫鬟迎着坐下，又奉上香茶，她才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对老太太道：“侯夫人心中的人选，可是确定好了？”　　“家里就这么几个丫头，哪儿还有那么多的选择余地。”老太太也在她对面坐下，两人到像是相识许久的姐妹一般闲聊起来：“你也知道，二丫头走的突然，家里实在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下面这些个小女娃们，原本都是娇惯着，想定了合适的人家就嫁出了。也不求她们大富大贵，只希望一辈子平平安安，别遭了什么罪就好。”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夫人您一片慈爱之心，不管去了哪里，小辈们都会记在心里。”嬷嬷说着，又道：“只是，宫里到底不比别的地方，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造化，都是说不准的事儿。您家这几位姑娘，如今我也已经看过了。小的还没定性暂且不提，几个稍微大一点儿的，却都比不得故去的太子妃。”　　“太子妃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情，都是百里挑一的。”对于过世的孙女，老太太不吝赞美。　　嬷嬷点了点头，却又道：“夫人心中早有了确定的人选，可是五姑娘的为人，这几日我也仔细看过了，端庄贤淑，容貌也秀美可人，唯一的不美，就是性子太不果决。这样的人进宫，会有吃不完的苦头的。”　　不仅仅是吃苦头的问题，更加重要的是，太子妃那个位置太过微妙，不管是过于软弱还是过于强硬，都做不好。这个不好，可不仅仅是吃亏上当的问题，很可能是丢了性命甚至连累家族的问题。应家千方百计把应薇送进宫里，她自己站不住，很可能到最后落得个跟先太子妃的下场，自己丢了小命不说，应家费尽心机，最后也是一场空。　　　　她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老太太那里听不出来？　　见她像是更看好应蔷的样子，便问：“莫非嬷嬷的意思，五丫头不如四丫头？”　　“到不是这个意思。”嬷嬷摇了摇头，说道：“五姑虽然性子不够果断，却是难得的名门淑女，心性品德全都无可挑剔。相比起起来，四姑娘过于好胜，就不如得多了。然而皇宫不比别处，许多时候，宽容仁慈，却不能得到福报，五姑娘这样的人，去了恐怕不是好事。”　　“你说得很有道理。”老太太抚掌而笑：“亏的是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给我。你放心，太子妃之事非同小可，我断然不会由着自己的好恶，冲动行事。”　　“夫人不责怪我说话太直就好。”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嬷嬷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对她说道：“我知道您心中有气，那些年在家里受的苦，任是谁都忘不了他们。不过话却又说回来，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如今您成了侯夫人，皇后娘娘也位主中宫，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比您更加有福气的人？从前欺负过您的，如今怕是连见都不敢见您了，娘娘进宫这么些年，您该出的气应该也已经出出去了。所以往后啊，还是家里来得重要。”　　许嬷嬷也是南方人，家里跟应家还有些故旧。她自己是父母双亡，为了养活弟弟，自己卖身进宫去了的。比皇后进宫要早了十来年，可惜时运不济也没有找着好靠山。当皇后进宫时，她也才是个靠着资历刚刚升上去当管事姑姑的人。　　两个地处深宫的女人，靠着这一点同乡情谊，慢慢有了接触，接下来十几年，皇后娘娘步步高升，嬷嬷也从一个普通的老乡，变成了她的左膀右臂。　　　　这些年，皇后娘娘入主中宫，许嬷嬷的日子，也越发好过了。　　老家的亲人终于找到了她，不仅将侄子过继，还买了房屋说等她回去养老。　　因着这样的声望，有事的人便求到了跟前。　　首当其冲便是应家前头的亲家，为了让老太太释怀，托她的家人说了不少好话。　　许嬷嬷大概也是真的被她们说动了，这才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起旧事来。　　　　只可惜老太太别看笑得无比和蔼，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听她的劝告，只等八人一送走，脸色就拉了下来。　　“这杨家的手，真是伸的越来越长了。”　　几年前打着她女儿的招牌耀武扬威，被她好生整治了一番，好不容易安生了两年，如今却胆子越来越大，还想让他大房的杂碎们进宫了？简直想都不要想。说什么过去的事情都已经成了过去，过去若不是他们咄咄逼人，她可怜的女儿，又怎么会为了活命，自愿选秀进宫？　　不过是在死路上趟出一条活路，这会儿所有人都跑来想分一杯羹来了。　　皇后的地位至高无上，可她的女儿，却是拿一条残了得手，跟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换来的啊！　　就连唯一的公主，也小小年纪就没了。　　老太太呼出一口浊气，思索良久，又才吩咐丫鬟道：“去把五丫头叫来，就说，让她来陪我剪花。”　　“是。”　　芙蓉下去，不过一会儿，就把应薇请了过来。　　　　前头有许嬷嬷的话在，应薇不傻，自然明白老太太这个时候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　　她心中忐忑，进门之后，朝老太太行了礼，便乖乖站在那处不动了。　　老太太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遍，道：“不用站着了，坐下吧。”　　“是，祖母。”　　应薇更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为什么会叫你过来，想来你的心中，已经有数了。”　　“是，祖母。”　　“心中有数就好。”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太子妃去了，东宫还要选妃，家里的女孩就这么几个，你也看到了。如今郡主在东宫，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皇后娘娘虽人在宫里，却也不是能时时照看得到的。我们想来想去，到底还会决定再送个人进去，家里就这么几个孩子，我呢，比较看好你。”　　“祖母厚爱，孙女儿惶恐不已。但是，但是……”　　应薇心里忐忑的不行。　　她既因为长辈的喜欢跟看重而欢喜，同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份喜爱。　　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白，家里是准备送自己进宫去的。　　皇宫，代表着天下最至高无双的富贵跟权力，就像她的姑姑，成为皇后，就成为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然后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应家门庭，应家世代儿郎读书科举都没有办到的事情，就被她这样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羡慕吗？　　向往吗？　　当然是的。　　可是，那至高无双的权力，却又代表着很多看不到的风险，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胜任，这是其一。　　而最重要的是，她爱恋多年的心上人，到底让她不能舍得放开。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知心爱人，应薇左右为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　　或许对应家来说，进宫不仅仅是嫁了一个女儿，更为重要的，是为应家的未来打下了更加坚实的基础。　　可是对她自己来说呢？　　进宫不仅仅代表着家族的荣耀，更代表着，她将要跟一个自己不怎么了解，甚至自己曾经的姐夫共度一生。　　这感觉太奇怪了。　　太子她是见过的，而且还见过不止一次。但是太子跟二姐姐太子妃的感情很多好，见到她，一直把他当成妻家小妹。她自己，也当真只是拿太子当做姐夫，不，更贴合一点的说，应该是君主一般的姐夫。　　所以，那个男人对她来说，是遥远，而且原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姐姐的。　　　　现在姐姐去世，自己就要替代她的位置，成为他的妻子吗？　　应薇无法接受这种改变，甚至如鲠在喉，让她浑身难受。　　于是在经过好长时间的犹豫之后，应薇终于咬了咬牙，告诉老太太自己的想法：“祖母，我觉得我，我不合适。”　　她红着脸，艰难万分地说：“虽然孙女知道，能够为家里做出贡献，是孙女的福分。但是，但是我跟朝明哥哥，我们……先前祖父跟祖母您都同意了，也都说朝明哥哥好，现在又让我忽然进宫嫁太子，实在，实在是……”　　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　　老太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忽而笑道：“许嬷嬷果然火眼金睛，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哎！快别拉着脸了，弄得老太太我，好像多么凶恶似地。”　　应薇大松一口气。　　又听到太太道：“我的确是很喜欢朝明那孩子，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有些事情，本就不是我们能够预料得到的。今天来跟你说，就是先跟你提个醒儿。既然你还没想好，我也不逼你。我的孙女儿哦，你还小呢！这事儿关系到你一辈子，哪里能说定就定下来，你为难也是应该。罢了，今儿也不逼你答复，你便回去好生想一想，待想好了，再做决定不迟。不过时间可不多，给你三日，已经是极限了。”　　“多谢祖母，多谢老太太。您可真是天底下最亲的老太太了。”应薇又得了几日宽限，感激不已。　　老太太摆摆手：“罢了，快去吧，带着妹妹门儿好好玩儿一玩儿，往后啊，恐怕是没多少机会了。”　　应薇千恩万谢地出了东院儿，等人走了，牡丹才问老太太：“五姑娘跟季公子青梅竹马，恐怕她最后的决定，当真是不进宫去的。若是如此，老太太您当真便会听了许嬷嬷的话，送四姑娘进宫去么？”　　“她？想得美！”老太太轻嗤一声，道“五丫头的确犹豫不决不过果断。但人么，谁不是被逼出来的。今日她不愿意，我便等着，让她回头来求我送她进宫去就是了。”　　牡丹闻言，知道这已经不是她该知道的了。　　于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剪刀递给老太太，说：“这瓶百合花，您还没剪完呢老太太。”　　“好，我剪我的花儿。你去跟她们说，这几日让丫头们都歇着吧，规矩就先暂时不学了，一切，等过几日再说。”　　“是，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