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月初七，办完了太子妃跟小皇孙的葬礼。　　承恩侯府在萎靡了一个多月之后，也终于重新有了一点儿热闹气。　　不过太子妃的死对应家来说，的确是个巨大的损失。应家上下，尤其是五房每每想起，都遗憾不已。　　“听说董侧妃有身孕了？也不知道怀得是男胎还是女胎。”　　应家是必然还会送女孩子进宫的，若董侧妃怀得是女胎还好，一个长女算不得什么，可要生下男胎，占了长字，对其他人的威胁就很大了。　　五老爷也是从老太太那儿得来的消息，妹妹是皇后，应家得到消息的速度，总是要比别人快一些。　　他也感叹道：“也是太子妃没有福气，要不然，她与哥儿既占嫡又占长，谁还能比得过她去？”　　“什么福气不福气？你们男人脑子就是简单。若真没有福气，二丫头怎么能当上太子妃？我看太子妃分明是被人给害了。”　　应显斌被吓了一跳：“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我没胡说！”殷氏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这才低声说道：“入殓时你们男人站在外面，我跟老太太却在跟前。当时给太子妃换衣裳，我可看得清楚得很，太子妃脸泛青指甲乌黑，分明就是中了毒了。”　　应若刚从门里进来，就听见她娘在说什么中不中毒，于是停了下来。又听她说：“皇后娘娘也瞧见了，只是不晓得顾虑什么，竟然都没有声张。”　　应显斌听完之后，沉默半晌，才道：“既然皇后娘娘都没有说话，这其中定有其他缘由，你就当不知道吧，以后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那也太冤枉了，太子妃可是你的亲闺女啊！”殷氏虽然是继母，却也是太子妃的亲姨母，对丈夫在这件事上的冷漠很是不满。　　男人被妻子指责，也来了脾气。　　“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太子妃是我女儿，但更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儿。皇后娘娘怎么会害她？既然事情被压下来，必然有不得已的理由。光顾着一腔义愤大吵大闹只会坏事，你懂什么？”　　殷氏被指责一通，也不说话了。　　只是眼泪到底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就是，就是觉得她可怜。”她说着话，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菱丫头聪慧过人，从前走到哪儿都万众瞩目。当初她就不想进宫，只是为着家里，才不情不愿地被送了进去。如今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们这些做主的男人，却一个比一个心狠。连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都不想去过问。再一想，我的妞妞要是长大了，也要这样，那我肯定会跟你们拼命的。”　　所以就说，没娘的孩子是根草。　　作为父亲，人家思考的事情很多，留给女儿的亲情，也永远不会凌驾于利益之上。　　殷氏作为姨母跟继母，能为她真心地伤感一场已经算是心好，若让她不是一切地跟男人拼命，却是绝对不会的。她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女要看顾呢，不保全自己怎么能行？　　“照你的意思说，是我不配为人父，是我无情无义了？”　　殷氏没说话，应显斌气得袖子一甩，说：“既然你觉得我这么无情无义，那我还呆在这儿干嘛！”然后拿起刚脱下的外衫，转身就走了。殷氏也没留，只干巴巴地坐在床上，自顾自地掉眼泪。　　应若见父亲跟母亲不欢而散，便从门后出来，走到殷氏跟前，那手绢帮她擦脸。　　“娘，别哭了，哭多了就不好看了。”　　“娘没哭，娘是眼睛里面掉沙子了。”看见活泼可爱的女儿，殷氏破涕为笑。弯腰把她抱了起来，说道：“都这么晚了，妞妞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想娘想爹爹。”　　“你爹有事，刚刚出去了。”殷氏揉揉她的脸，说：“乖妞妞，快去找奶妈，早些睡吧。”　　“我想跟娘睡，行么？”　　“好吧，都依你，坏丫头。”殷氏宠溺地看着女儿，捏了捏她小巧精致的鼻子。而后又为女儿精巧的外貌自豪不已。　　这么好看精致的女娃娃，居然是自己生的！这感觉还真是难以形容，又是嫉妒又是有成就感。　　应若的容貌，自然是精致的。　　即便还是没有长开的小孩，但五官如何，却已经显出端倪。　　不过应家的孩子本身就长得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妃。　　应家祖籍在南方，水秀江南的地方，地灵人杰，养出的女儿个个温柔如水，媚骨冰肌。　　殷氏却是北方人，她的姐姐嫁入应家时，皇后才刚刚被封了淑妃。应家举家迁移，从南方搬来京城。两家结亲之后，没有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姐夫一家，简直跟别人不像一类人。　　　　应家不管男女，模样都生得好。女的漂亮，男的俊美。就是跟其他家族联姻之后，第三代地四代里有几个外貌随了娘亲不如应家人好看的，就那拿去外面一看，也是比其他人好一些。　　就好比殷氏夫妻俩，虽她是女人，自小也被人称赞过容貌秀美，但跟丈夫一比，却也显得逊色。　　遗传如此，这也没办法，她前头生了两个儿子，两个都比较像自己。所幸最小的闺女，像极了丈夫一家人，鼻子眼睛眉毛，就没有一处不恰到好处。　　每次她回娘家都爱带着她，往姐妹们的小孩子里一方，当场就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可是越为女儿的好容貌自豪，殷氏心中的担忧，就越不会少。　　应家是外戚，看皇后娘娘的样子，怕是准备一直让应家走这一条路的。　　以后下面这些女孩儿，也不晓得会有几个人被送进宫里。　　那可是吃人不见血的地方，又不是人人都有皇后的智慧与手段，能够斗倒一众竞争者，直取后位。就比如太子妃，人已经那样聪慧，上头还有皇后娘娘保驾护航，最终结果，不还是被人害死，连个死因都查不出来？　　更何况 ，若是不嫁皇家，应家的女儿，又能去什么人家呢？　　归根到底，还是家里的男人没有女人有本事。　　　　比起那些不着调不上进的人家，殷氏不得不承认，应家男人，已经足够努力足够上进了。　　可难就难在，应家先出了个皇后，被封了承恩侯。只这一点，就盖住了所有人的风头。哪怕家中男人再努力上进，外面人张口，一句外戚之家，就把什么都掩过去了。　　应家本是个江南小世家，家里每一辈也都有考得功名的读书人。但出来做官的，也不过当个清水衙门的小官，无人封侯拜相，当然也只是在南方稍微有一点名望。　　比起真正的世家大族，应家的那一点家底，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这样的人家里，忽然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应家一下子成了侯府，忽然就能与那些世家王侯们平起平坐了。　　先不说皇后的敌人们怎么想，就是那些没有女儿进宫的清贵人家，也不怎么愿意与外戚来往。　　也因此，应家女孩的亲事很难办。　　男孩子们还好，因为承恩侯府的女孩娇贵，家里对女孩子也比较看重，再加上低们娶媳，就是高门里头，也有庶女，嫁进承恩侯府来，也大多都愿意。　　可女孩们就不一样了。　　一来，承恩侯府的女孩模样都好，而生的好的女孩，似乎都不怎么得正室婆婆们的喜爱。况且那些家世相当的人家，不愿意与外戚联姻，便是娶妻，也不会想娶外戚娘家的女孩，就怕结个亲就被绑到一条绳子上，连累家族陷入储君之争。　　毕竟，就算是联姻结亲，嫁女与娶媳可并不一样。　　可若要不在乎门第，把女儿嫁去小户人家，那又很是让人不甘心。　　要知道，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犯贱。你把女儿下嫁了，人家得了好处，不一定会感激涕零好好待她。反而会认为是自己的本事，你家女儿嫁不出去了，才不得不嫁给他。　　再说了，哪怕千挑万选找个好人家嫁女儿，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应家女儿生得好，嫁到没什么权势规矩的人家，那就是被人作践的命。　　就算有承恩侯府在，上头有皇后定着，谁知道又能安稳个几年？　　更不要说，皇后这些年在宫里，每一次加封，都踩着别人的鲜血。尽管人人都明白，在那地方，你不让别人死，你自己就得死。可自己的人死了，这仇自然就结下了。谁知道这背后，有多少人盯着应家，想看他们栽跟头。　　皇后在的时候还好，若皇后一没了，应家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当初皇后身为淑妃，与她争夺后位的，就有贤妃德妃贵妃好几人。　　若太子是皇后亲生的还好，偏皇后并未生育，这些年唯一生下的公主，也在三岁时得病而死。她能够封后，还是救驾有功，断了自己一条手臂，救了皇帝的性命，这才让百官闭上嘴，荣登后位。　　然而，贵妃贤妃德妃都还在呢。　　她们的娘家可与应家不一样。　　贵妃乃丞相之女，世代公卿之家，朝堂上有一半的大臣，往上数几代，都与她家有关系。　　贤妃虽不是世家女，父亲却是寒门新贵，正受皇帝宠爱，如今独揽大权，很有权倾天下的架势。　　德妃介于两者之间，娘家是清流，虽无人入仕，但祖父跟父亲为当代大儒，他们门生故旧无数。几个兄弟更是个个出众，虽未出仕，却许多年前就扬名天下，更是时常被皇帝大加赞赏。　　反而是当上皇后的淑妃，娘家不显，兄弟才华一般。一家人最出色的就是一张脸。　　当初被贵妃挑剔的时候，就老是拿这个说事儿，差点给应家按上佞幸之名。　　若不是皇后拼命救了皇上，让她们找不出理由反对，这当上皇后的，还不一定是谁。　　太子妃的死，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呢。　　自己女儿小小年纪就长成这样，这让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她是不希望女儿进宫吃那些苦的，可家里的情况如此，如今太子妃没了，但太子不能没有正妻。　　家里肯定还会送女孩进去。所幸妞妞年纪还小，短时间之内不用考虑这个，但其他几个还没成亲的姑娘，恐怕就没安稳日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