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日子。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天枢真境北极宫中所居紫微大帝的帝后,上虞夫人的寿宴便在今日举办。  早在寿宴前三个月有余,北极宫的请帖就发遍了四海八荒,受邀之人无一不是八荒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据说,这请帖竟是由西荒的㻬琈之玉打制而成,一张请帖的价值便抵得上一座小城池。  八荒之中无不议论纷纷,这么多年了,每逢到上虞帝后的事,紫微大帝都还是这样大手笔,夫妻二人虽已经育有三女,鹣鲽情深却不减当年。  提起紫微大帝,四海八荒中诸位仙家无不是扶手揖礼。  作为上一任天庭的天帝,紫微大帝在近十万年前的仙魔妖三界混战之时,成功领导天庭抵御了妖皇赤湗的进攻,而后,在此威望鼎盛之际却禅位于了如今的东皇天帝,自己携爱妻上虞夫人隐退于天枢真境。  有人说,紫微大帝是因在与妖皇一战中受了重伤,元气难复,故而隐退,但更多的人说,他是为了避嫌。  十万年前的仙魔妖大战彻底粉碎了四海八荒中各族间勉强维持的和平假象。  好在自那一战之后,除了万余年前发生过一些小冲突外,仙魔妖三大族之间基本维持着互不侵扰的状态。  紫微大帝及其帝后上虞夫人都是从远古混沌时期便降生于昆仑墟的上古神祇,那时,尚未有如今的种族之分。但若以现在的谱系论来,上虞帝后却是同魔族一脉沾亲带故,渊源颇深。  既然仙魔妖几族都已经撕破脸,即便如今尚算得和平共处,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庭又如何容的下一个拥有魔族血统的帝后?  是以,紫微大帝在那场大战以后便隐退北极宫,再不过问天庭中事和各族恩怨,至今已有十万年。  也正因此,此次上虞帝后寿宴的请帖方才如此远播,不止于仙族,连魔族妖族亦有涉猎。    魔尊荣桓带着下属延维踏进北极殿后,原本一片觥筹交互声的殿中登时有了一瞬间的静默,已经入席了的各路仙族都看了过来,而后针对着这位新晋来客,进入了三三两两的私语状态。  不过,本来居于上座上的紫微大帝和上虞帝后见到荣桓后,却都起身迎了过来,寒暄了几句后,自有仙使接过了延维手中的贺礼,而后便由紫微大帝的长女,如杳大公主,亲自引着荣桓入座。  一身乌色衣衫的荣桓入座后,延维亦坐在了他身旁。  主仆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打量着大殿中的一干来宾。  半晌,荣桓拈起桌案上的酒杯,唇角尽是玩味的笑意,道:“赤湗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只是可惜了,我本还想看看北极宫和赤湗要如何个尴尬法的。”  延维却是面无表情,显出了几分严肃之态,他语调平板,道:“虽说已经快十万年前的事了,但紫微大帝曾经于重天门外大败赤湗是事实。赤湗仗着人多势众,一路将仙族堵到了家门口,最后竟然还是败了,且败得如此之惨。但凡赤湗还要一点脸面,他就不会来。”  荣桓一手轻轻晃着酒杯里的酒,一边又笑了,道:“想来想去,我还真是错过了当年的一场好戏,真不该在日月山闭关的,错过了多少乐趣。”  延维闻言,眸色登时一暗,他微微垂了头,道:“是属下无能,未能觉察逆叛岳空冥的狼子野心,使我魔界损兵折将,魔尊的英明也因此折杀。”  荣桓放下了手中酒杯,语气倒比先前更柔和了几分,他道:“岳空冥,他敢背着我阳奉阴违,把整个魔界卷入这样一场战争里,倒也算是有几分胆识,也算是对得起了我对他的提拔。只不过,他做的还不够好,所以才让天庭有了反扑的机会。”  延维仍是垂着目,道:“是。”  荣桓的目光环视过殿中一众仙族,有几个跟他目光相接的瞬间也便挪开了视线。  荣桓仿若自语般,似笑非笑道:“许久不跟仙族打交道,想必他们的舒坦日子也是过了挺久了。”    话音甫落,北极殿门口又进来一人。  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海棠红色广袖凤尾裙,发簪丰沮玉门璇瑰白玉簪,簪身之上还结着海棠红色羽纱发带,肤色白皙如月,左眼尾处绽放着半朵胭脂红色的海棠花,是她的神族刻印。  荣桓伸手拈了一块芙蓉酥送进口中。  神魔两族天生皆有刻印,形状不同,大小各异,多数生在面部,也有的生在身上。不过,近年来八荒中的女子多也效仿凡界女子,最爱那所谓光洁如瓷的肌肤,甚少会有人将脸上的刻印露出来了。  那女子踏进殿门,拾步向前,她所过之处,皆有仙族人起身揖礼,唤她“女君”或者“三殿下”。  女君?  四海八荒之内能担得起这个名号的人,怕是不多。  正这样想着,那女子已然来到了主座前的阶下,她规规矩矩地俯身跪下,手中奉上了一柄水玉如意,道:“女儿拜见父君、母后。今日特来给母后拜寿,愿母后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一旁侍立着的仙使忙接过了如故手中的如意,送上了主座,只是,上虞夫人只是微微撇开了头,不去看那如意,也不接。  氛围有了一瞬间的尴尬。  好在紫微大帝从仙使手中接过了那水玉如意,慈爱笑道:“傻女儿,做什么行这么大的礼,快起来。”  许久不见三女儿如故,紫微大帝本欲叫女儿上主座来仔细看看,但瞥眼看向一旁的上虞帝后,紫微大帝只能默默叹了口气,道:“乖女儿,这水玉甚是难寻,难为你有心,这样记挂着你母亲。”  如故从容站起身来,脸色并无异常,似是半分也不计较上虞夫人的态度,她乖巧笑道:“因知母后有难眠之症,所以特意寻了这块水玉来打制了这柄如意。水玉本身就具有安眠功效,我还在里面封了植楮草,母后睡觉时将它放在枕边,或可稍稍缓解难以安眠之症。”  殿中的嘈杂声响几乎都消弭了,几十双眼睛都关注着主座这里的动静,然而,上虞帝后仍是偏着头,一语不发。紫微大帝看着如故,眼神中似是带了几分歉意,道:“好孩子,你真是有心了。你母亲近日来的难眠情况已经缓解了好些,再加上你这柄如意,一定就可以无虞了。我便代你母亲谢过你了。”  如故亦笑道:“这是女儿应该做的。”  这时,从一旁走出来一个身材纤瘦黄衣仙子,她挽住了如故的胳膊,笑道:“好了,礼也献过了,跟我去那边坐吧。”  只听如故唤那女子一声“二姐”,之后复又向上座一揖,方才随那黄衣仙子去了。    如故已随了那黄衣仙子入座,荣桓却还是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瞧。  本觉得这殿中到处都是好事的眼睛,不理也罢,但这人的目光未免也太大胆了。  如故遂抬头,不客气地回视过来。  那双目光的主人就坐在她的斜对面,甚至比她还要靠近主座。  本是一张英俊出挑的脸,配上左脸一侧蔓延到颈部的紫白色刻印,愣是多出了几分冷酷之感。  如故瞬间有些讶异:这人,是魔族?  这时,那魔族人却忽然勾起嘴角,对她一笑。  霎时间,那张脸又变的魅惑至极。  如故心知自己曾与魔族有些过结,心下只觉这人的笑意有些莫名危险,只是此刻她却无暇顾及这些,甚至少有地拿出了些以德报怨的精神,面无表情地点头回了个礼。    见状,一旁延维遂低声道:“魔尊,有什么不对吗?”  荣桓从容收回视线,道:“那红衣女子,就是南荒梵天女君,如故?”  延维点头道是。  荣桓似笑非笑,道:“虽是四海八荒现今唯一一位女君,竟也难讨自己母亲的欢心。看来这北极宫里定是有着非常有趣的家务事。”  延维身居魔界永夜城巽风长老,掌握着魔界对于其他各界消息的第一手来源,他道:“虽是家务事,但北极宫三公主跟母亲上虞帝后不和的事,仙界早就已经传开了。”  荣桓微微挑眉看向延维,延维遂继续道:“这如故三公主出生之时,上古神器梵天印重现四海八荒,认主于如故,更有南荒震动,千只南荒凤鸟飞上北极宫朝鸣。神器梵天印向来以乖戾冷情而闻名,前任主人也多是亦正亦邪之辈,譬如早已故去的厌火赤水大人,”说着目光瞥了瞥荣桓,而后继续道:“据说,从那时起,上虞帝后就对自己的三女儿有了微辞,担心她成为霍乱四海八荒的奸邪之辈,为此,还特地送她到普陀山,拜在了观自在菩萨门下。”  荣桓若有所思地看看延维,而后仍是似笑非笑,道:“普陀山?白桐可是得了个好师妹。”  延维点头,道:“魔尊所言不错,朱雀神尊与这梵天女君确是师兄妹——万年之前,如故承继南荒帝位,那时,上一任南荒帝君早已羽化归去,南荒虽有各路地仙辖制,但仍免不了时时动乱。如故即位后,不择手段地整饬南荒,用梵天印发动了离隐咒,封印了九个天庭大将的七情六欲,变成了平乱傀儡,凡是作乱于南荒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才在百年不到的时间里结束了近两万年间的混乱,恢复了南荒的清平面貌。”  “之后魔尊定然也知晓,那九个中了离隐咒的大将魇魔入心,全部丧失神智变成了魇傀,之后闯入了魔界和北荒,造成了不小的骚动。在我们和北荒帝君的清剿中,五死三伤一逃,生擒的三个魇傀复又交与了天庭,后来也都处死了,只有那仅剩的一个魇傀仍不知所踪,而那人曾是天庭的广厦大将,也是北极宫二公主如恒的未婚夫。”  延维仍徐徐道:“此事之后,上虞帝后大怒,言道三女儿如故心狠手辣,行事乖戾,竟连手足之情亦不顾,甚是不肖,扬言再不认她这个女儿,自此之后也再不许她踏入北极宫半步。紫微大帝从中斡旋良多,好歹才有了今天这个场面。”  荣桓闻言,仍是挑了挑眉,复又抬眼去打量一身红衣的如故。  不管对象是谁,离隐咒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发动的,即便有足够的修为,只怕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离隐咒一旦发动,便是施咒人用自己的三魂同魇魔立下契约,借助魇魔之力,将中咒之人变为受控于施咒人的傀儡,且每一个傀儡都会拥有所有受控傀儡,包括施咒人在内的全部相加法力,是以受控傀儡数量越多,离隐咒的效果越好。  但因为此咒对于施咒人而言极难控制,与魇魔结下契约就等于要时刻与心底的恐惧和黑暗进行博弈,稍有心神不坚就会被魇魔侵蚀三魂,变为受控于魇魔的魇傀,所以通常施咒人选择控制的傀儡不会超过五个。  用同一个咒术控制了九个傀儡,这如故,确是拿了自己的命在博。  荣桓轻轻抚了抚自己的下巴,心觉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是这样一个狠角色。  还是说,伏羲一脉承继下来的,都是这般的为达己愿罔顾性命不择手段。  荣桓的神情有些莫测,但最终似乎凝成了几分冰冷和厌恶。  而她也竟然赌赢了,正如延维所说,她只用了区区一百年的时间,就将南荒从两万年来地狱般的境地里解脱了出来。  而再看看坐在对面,如故身旁的黄衣仙子,不是北极宫二公主如恒,又是哪个?  荣桓勾起嘴角一笑,轻抚着手里的酒杯,道:“有趣,果真有趣。”    一个随行来的侍从在延维耳边说了两句什么,而后复又退下了。  延维看了看荣桓,压低嗓音,道:“魔尊,刚打听到的消息,重尧不来了。”  提及这个名字,荣桓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冷凝。  顿了顿,他嘴角仍噙了一丝笑意,道:“难得想来见见他,没想到他竟躲的这样急。”  延维不敢答话,荣桓扔开了手里的酒杯,又道:“罢了,礼也送了,酒也喝了,我也厌了。走吧。”  两人复又向主座上的两位打了个照面,紫微大帝和帝后连挽留之语都未来得及说,荣桓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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