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得知了这么个听上去有些扯淡的理由,饶是吕宁姝再冷静也不禁嘴角一抽,默默无言。 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十分淡定的性格。 身高的问题吕宁姝丝毫不担心,反正以后还能再长高,可这肤色还真是个麻烦的事儿。 在这天灾人祸一齐上的乱世,多数人先不说肤色如何,就只单单观察那个气色也没吕宁姝那么好,多是因为长期的食不果腹有些营养不良导致的面黄肌瘦。 可吕宁姝不止气色好,对比那些粗糙汉子,她的长相还是略微文弱了些。 这会儿倒是抹点灰就能蒙混过去,但以后就得看自己伪装的功力了。吕宁姝有胆子犯下这样的事情,也已经做好了被拆穿后身死的准备。 汉代对女性的歧视虽说没有一千多年后那么严重,可也极少能接受有人以女子的身份参军。 吕宁姝朝他一笑:“我去了,你多保重。” 这会儿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别说他们这些黔首,就算是皇帝也得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小命,这萍水相逢的两人一分别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永别了。 吕殊沉默了一瞬,而后抬头看向她,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你也保重。” 话音刚落,吕宁姝就已经出去了,她镇定地走向离这屋子并不远的、记录名册的人。 那里不止站着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领头的那个询问姓名户籍后便挥手叫身边的小兵划掉竹简上的名字。 站在那些人边上的多是刚及冠的男子,却也有几个如吕宁姝一般看上去年龄较小的人。 吕宁姝匆匆瞄了一眼这几个人,眼珠子一晃,心里头有了计较。 她低着头走过去,耐心等着前一个划掉名字之后,飞速地朝领头的那人塞了个鼓鼓的钱囊。 动作极快,并没有多少人看到。 那领头的人打量了吕宁姝一番,眉毛一挑,开玩笑一般道:“今天怎么这么多年龄不到的“壮丁”?” 吕宁姝的头愈发低了,身子微微颤抖,看上去好像十分害怕:“阿兄病重,还望军爷开恩,给小人一个通融。” 领头人暗自掂了掂钱囊的分量,又往袖子里面塞了塞,吐出两个字:“吕殊?” 吕宁姝压低声音:“是,小人凑不够三百钱,所以才……” 只见眼前的人嗤笑:“好了,这么害怕作甚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虽然口中这么说,可领头的男子还是极大地满足了某种程度上的虚荣心,对吕宁姝颤抖敬畏的样子十分满意。 说罢他伸手一挥,示意身边捧着竹简的小兵划掉了“吕殊”二字。 吕宁姝瞅了一眼他捧着的竹简,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没被认出来,只是因为在这个年代纸张还没有普及,画像这种东西付出的代价是比较昂贵的。而且就算那几个捉拿她的人跑回去也压根儿画不像她。 更何况现在她扮成了少年,被抓的可能性更小了。 吕宁姝继续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走向一边壮丁歇息的地方,见没人注意到她,才抬起头来。 她微眯着眼,嘴角扬起的弧度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若是有人看见了,根本就想不到方才还状似害怕颤抖的人是她。 谁不会装呢! 西汉是征兵制兼行募兵制,到了东汉多是实行募兵制,但是它的兵役制度一直都没变。 而且到了现在这种乱世将起、军阀割据,四处兵戎相见的局面下,这兵马到底该如何使用,那肯定就是地方军阀说了算了。 吕宁姝现在正是在大将军袁绍的治下,可袁绍的地位虽然是凌驾于三公之上的大将军,不过天子却不在他那里,而是在曹操的老巢许县。 几月前袁绍被天子下诏封做三公之一的太尉,曹操则是做了大将军,官职凌驾于他之上。袁绍听闻自是不甚开心。 而曹操倒也不太计较这种虚名,见他不满意,便把大将军的位置让给了袁绍,自己屈居于他下面,做了个司空。 司空虽然是三公之一,可在这个时代到底只是虚职。 而虚职在乱世是不怎么值钱的,还不如直接给一堆粮草来得实在。 曹操是聪明的,既然虚职没什么用,那他为什么不牺牲这样的无用之物来暂且延缓兵强马壮的袁绍对他的发兵呢? 在把天子接到许县的时候,曹操就已经做好了跟各地诸侯开战的准备。 奉天子以令不臣,光看这句话就知道,天子如果站在你的阵营里,而你又待天子不薄,那妥妥的是有名声加成的。 虚职和虚名,看上去词义相近,可是事实上完全是两回事。 冲着这一点,这回袁绍的箭已经搭在了弦上,准备发兵了。 打谁?打的就是曹操。 袁绍的兵力几倍于曹操,兵强马壮,还坐拥着富庶的冀州,他当然有这个底气开战了。 新征的壮丁,无论是募来的还是服兵役的,都会被领去训练操演。若是看出来有天赋的,就会被分配到正式的军营里头训练,补充打仗的兵源。 虽然汉代的兵役只需服三日,但身为地方一霸的袁绍却改了制度——若是愿意留下的,也按照募兵的方法来优待。 这道政令算是一个不错的举动,因为此时除了被强制充军的人,入伍地方的正规军在普通人当中还是很受欢迎的。 隋唐以前没有科举制,而且当时的书院都被各地世家把持,所谓的寒门学子事实上也并不如何“寒门”,至少都是小有家底,买得起笔墨的。 底层的人要怎么才能迅速出头?当兵。 首先得有个清白的出身,俗称良家子,然后才能参军。不过乱世的标准肯定得放的低一些——只要没有作奸犯科的案底,都是可以参军的。 毕竟这动辄几万甚至几十万几百万人的,打起来也太伤元气了。 若是能在战役中立下功劳,或是干脆凭着极其出众的武艺被赏识,都能带来极大好处。虽然到不了一步登天的程度,但这倒是普通人出头最可能的方法了。 相应的,当兵也存在着极大风险,能在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里头保持四肢健全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立下功劳更是看运气。 何太后那样的妹妹世界上能有几个?指望别人还不如指望自个儿,至少自己能控制。 吕宁姝一向不怎么相信命运这个玩意。 新兵的训练十分繁重,虽然并不讲究技巧,但仅仅只是训练体能就已经把一干人都筛下去了。 营中都是大老爷们,这个年代也不讲究天天洗澡,晚上一群人挤着睡在一块儿,充斥着各种汗臭脚臭口臭,唾沫星子漫天飞,常常把吕宁姝逼得不得不蜷缩成一团待在角落——然后扒开一个小洞透气。 要命嘞,她怕是等不到被选中上战场,就得先被这群未来的同袍给熏死。 这样的生活,吕宁姝一咬牙倒是能忍住。她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这么快就适应这种日子。 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 不合群,没关系,谁他娘的要合群。 要是真的合群了,她的异样就捂不住了。 …… 又是一日的体能训练,夜晚,营帐之中的一群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累的。 吕宁姝瞧着他们,继续默默地缩在一边,望天思考人生。 日复一日的繁重训练,她倒是尚且能忍受得住。 最恐怖的是经过这些堪称惨绝人寰的训练,她这一身的怪力居然还在涨! 虽然涨的极其缓慢,可吕宁姝确实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样的变化。 这让她深深地起了怀疑之心——莫不是迟早有一日她能把地球给撬了罢? 姑且先不论撬地球的可能性,吕宁姝还是给自己先定了个小目标。 若是争取有朝一日能跟项羽似的“力拔山兮气盖世”也不错。 至于曾经的她比较在乎的画风问题——那是何物,能食吗? 现在的吕宁姝已经选择放弃治疗了,因为她跟谁的画风都不一样。 某个膀大腰圆的八尺大汉背着圆木跑了十里气喘吁吁,而看似瘦瘦弱弱的吕宁姝扛着圆木跟散步似的溜溜达达晃到了目的地,速度还不比人家慢。 这就很欠打了嘛。 不过那自称刘朝的汉子倒是没打她,却时常来找她左一句又一句的寒暄,挖空心思想搞清楚吕宁姝这么大力气是怎么长的。 吕宁姝能告诉他吗?定然是不能的! 她自个儿都还搞不清这回事呢。 就在吕宁姝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她边上突然之间挤来了个人,吕宁姝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而后转头一看——怎么又是他。 “你就没别的事情要干吗?”吕宁姝嫌弃脸。 “没啊。”刘朝瞪大一双虎目瞧着她,样子十分无辜。 虽然他长相凶悍了些,事实上在一番接触下来吕宁姝很清楚他那堪称愣头呆脑的本质。 吕宁姝不想跟他多说话,抱着膝盖,把脑袋埋在胳膊下面。 刘朝叹气:“你怎地小小年纪就来了这里,战场上刀剑无眼啊!” 吕宁姝闷闷道:“无妨。” 其实刘朝的性格算是比较让人放心交好的一类,吕宁姝也并不是孤僻的性子,但她为了掩藏自己的不对劲,只能远远地在那群人哥俩好的时候避开。 这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 刘朝也不在意她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听闻最近大将军正在四处遣人找一个女娃儿。这个赏金啊,足够寻常人家人吃一辈子的了。” 吕宁姝的食指微微一颤,故作镇定地问道:“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而已,怎么就许了这么高的赏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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