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姣,真不敢相信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室友就是你啊!” 午休时间,胡晓蓉抱着一盆晾好的衣服,用胳膊肘撞开阳台的门走进来,声音洪亮。 于姣正跪坐在自己床上套枕套,闻言朝她弯唇,露出看上去温柔腼腆的微笑。 “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宿舍呢一共四个人,除了咱俩,还有你隔壁铺的杜雨和咱班班长齐玉娇,你昨天见过的。” “她们呢?”两张床上都是空的,于姣套好了枕套,把它拍得更松软,头也没抬随口问道。 “班长么,还兼任咱们的寝室长,好像是作为代理班干部去开会了,然后杜雨,她一来就在食堂找了份零工,帮忙打菜,所以一般中午也不回来休息的。” “噢,”于姣顺着梯子爬下床,踩进拖鞋,从自己桌上摊开的行李箱里拿出三个精致的小礼盒,先走到胡晓蓉身边递给她一个,“小礼物,我挑的味道很小清新,应该适合你们。” 胡晓蓉放下手里正对着挤额头上刚冒尖青春痘的小镜子,很惊喜:“哇,还有礼物。” “嗯,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于姣走到其他两人的桌旁,把手里的盒子搁在桌面上。 “CoCo小姐!于姣,你真大方!”胡晓蓉对着于姣一个巨大的飞吻,“就是没想到,第一次送我香水的竟然不是我男神!反而是个比我漂亮那么多的美女。” 她哀叹:“这一点都不符合我浪漫的少女幻想!” 于姣作势要把香水从她手里抽走,“那我还是把这个名额留给他好了。” “不用!”胡晓蓉把香水瓶搂在怀里的动作更快,“名额可多得是,多多益善。” 于姣转身回到自己床上,抻了几个懒腰,昨晚她收拾到十二点多,今天又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有点犯困。 半躺半靠地倚在一个大号布朗熊上,拿出手机想设置个闹钟就开始午睡。 手指一滑,点开了相册,封面赫然就是昨天她和许承安的摆拍。 本来她都快把这件事忘到后脑勺了,现在翻出这几张照片......可能是傍晚时候的光线太奇妙,照在他们两个人脸上竟有一种柔和又昳丽的光彩。 许承安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他当时的拘谨,于姣放大了看才发现,他的侧脸线条流畅优美,睫毛比大部分女人还要长,不知道他平时是否注重保养,居然皮肤也还挺细腻。 他能不问缘由这么配合她的“演出”,于姣还真的没想到。 她故弄玄虚地拍这几张“莫须有”的照片,原本只是想在手里攥一个许承安的“把柄”,这样就算他之后反悔或者觉得麻烦不愿意帮她的时候,她有资本进行要挟。 现在看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于姣撑着愈发沉重的眼皮,选了两张她觉得相对好看些的照片,单独设置了一个相册保存进去,其他的则彻底删除。 删完,手机往旁边一扔,脑袋也从布朗熊的腿上往下滑到枕头上,昏昏欲睡。 寝室里一直有胡晓蓉爬上爬下弄出来的细碎声音,于姣睡得不踏实,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可能快要一个小时,就被一阵说话声吵醒了。 “这么说,军训真的提前取消了?该举行的那什么汇报演出也不演了?”是胡晓蓉的声音。 “反正老师是这么通知的,今天下午挨个在主席台前走一圈,变换一下队形、正步变齐步之类的,就算检阅了,说是为了节约时间给十月份的秋季运动会做准备。” “我天呐,那可太好了。你看我这几天黑的,简直比高三时候还难看。”胡晓蓉咋咋呼呼,似乎是举着胳膊和脸作对比,“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你看人家姣姣,哦,于姣,就一点没晒黑,她今天就在我身边站了几分钟,整个人像刚从牛奶里捞出来似的,又香又白。” 于姣被她毫不吝啬的赞美逗笑了,刚想撩开蚊帐加入她们的聊天——虽然她感觉自己不善言辞,但毕竟要在一起生活四年,她又是这种闯入者的身份,还是主动点好。 却听到齐玉娇轻轻“哼”了一声:“她搬进来住了?” 胡晓蓉似乎朝于姣的方向努了努嘴,音量压低:“应该睡着了。哎我跟你说,她家里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好像家境很好的样子,给咱们仨每个人送了一瓶el香水,我刚上网查了,一瓶一千多呢。” “谁知道呢?”齐玉娇的语气简直像是复制粘贴崔老师的,连从鼻孔里喷出的那点不屑都一模一样。 于姣收回抚在蚊帐上的手,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是语文课本上,鲁迅的一篇文章,好像是叫《丑陋的中国人》,开头有句话倒很符合现在她眼前的这幅场景。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中国人......” 齐玉娇的声音又响起:“她也送我了?放哪儿了?” “我看见她放在你桌子上了。” 一阵滋滋啦啦的撕纸声,“这香水真的那么贵?” “我查了,什么二维码条形码都能扫出来,味道也好闻,不像是假的。” 无聊!于姣想着。这几瓶香水还是妈妈没从家里搬走以前,她们一起逛街时候买下的,说是替她准备好,一点收买人心增加好感度的小手段。 现在根据她们的表现看来,于姣只觉得,一向自诩八面玲珑的她妈,还是不了解年轻人的心理。 她忍住了想跳下床抢过她们手里的香水使劲儿扔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冲动,闷闷地翻了个身,弄出点声响。 下面两个人立刻噤声,彼此交换了一下那种“被捉奸在床”时尴尬又无措的眼神。 又面向墙壁瞪了几分钟的眼,于姣躺不住了,翻身坐起,从蚊帐里钻出来,准备下床去洗洗脸。 齐玉娇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终于搬进来了,我可早盼着跟你朝夕相处呢!” 于姣回以礼貌笑容:“我也是,知道跟你住一间的时候可惊喜了。” 齐玉娇指指自己桌上装着浅粉色液体的小方瓶:“谢谢你呀,还送我礼物。” “不值钱的,”于姣就着她的话说,“别人帮我买的,可能是假的,你们凑合着当花露水也可以的。” 齐玉娇脸上笑容有点僵,明白于姣刚刚可能部分或者全部地听到了她们议论的那些话。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刚刚的热络,“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军训在今天下午一会儿‘汇报’完就结束了,三点去生化院实验楼领教材,下周一就正式上课了。” “那太好了。”于姣点点头,拿起一只卸妆啫喱和洗面奶,走进了卫生间。 ** 许承安领着两个班的大二学生做完三种毒理实验,又查看了三个培养基里菌株的生长情况,终于能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从实验室出来,站在走廊的窗户边往外看。 一身整齐迷彩服的大一新生正规规矩矩顶着烈日暴晒在操场上,一队接着一队地走圈,广播里放着叫不出名的进行曲。 “干嘛呢?”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许承安耸了耸肩,回头看,是他的老同学兼同事,大名刘明凯,人皆称之为“大刘”的刘老师。 许承安松开两颗衬衫的扣子,“出来透透气,你下午没课了?” “没了,我带的生化专业大一生要下周才正式上课。”他捋了捋喷了半瓶发胶固定得结结实实的一撮竖起来的留海,从上到下打量了许承安几遍,“说说你啊,什么情况,居然还穿着昨天那套。” 他认识许承安将近十年,从大学时住一个宿舍开始就发现这家伙有严重洁癖,其中一条典型表现就是每天都要从里到外换一身衣服。 他油头粉面的,单眼皮有点肿眼泡,笑起来怎么看怎么猥琐,摸着下巴猜测:“是在外面住来不及回家换衣服了?”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许承安就气闷。 昨晚他翻来覆去地睡不好,满脑子画面乱溜——从松垮T恤领口露出来的半截肩带,黑色的,还带点蕾丝,柔软滑嫩的小手摸上他的下巴......还有她高高扬着下巴偶尔不经意投向他的一瞥,眉眼清纯里还透着妖冶。 这直接导致了他坚持了十几年的良好作息习惯被轻易破坏。 早上一睁眼,拿起手边闹钟一看,竟然已经七点半。 许承安不耐烦地朝刘明凯摆摆手:“麻烦收一收你那满得都快溢出来,无处安放的黄色思想。” 刘明凯直撇嘴:“你什么时候能开个窍,我听说秦女神......”他话还没说完,被许承安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打断。 许承安掏出手机,走远了几步,接起来:“妈,什么事?” 电话里传出许母何婉仪的声音:“承安呐,忙不忙?妈没打搅你吧?” “没有,”许承安手指无聊地敲击着冰凉的不锈钢楼梯扶手,叮叮当当的。 “那就好,”何婉仪也不过多问候,迅速切入正题,“妈有正事跟你说,你表妹小鱼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十一时候去Z市玩,你尽尽地主之谊招待一下,不算为难吧?” 许承安想起在罗晓谕婚礼上见过的她老公林纾,温文尔雅的,印象很不错。 “正好我十一有时间,等晚上我再跟小鱼确认一下他们的航班,妈,你放心吧。” 谁料何婉仪话锋一转:“承安,妈一向很开明并不想逼你,但你看今年你也都28了,远的不说,就说你表妹比你小都结婚生子了。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许承安无奈地抠了抠眉毛:“妈,我现在还没有那方面的打算,我研究的课题现阶段......” “打住打住,”何婉仪音调高了起来,“你就是得了诺贝尔奖,我能拿着那奖杯当孙子吗?你懂不懂妈想要的是什么?孩子啊孩子!” 刘明凯断断续续能听到她的声音,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妈,你要实在想要孩子,要不,去当月嫂吧。”许承安极其真诚地建议道,“又能赚钱,还有抱不完的孩子,一举两得。” “你......”何婉仪被他气得语塞,“我告诉你,我已经选了几个我觉得不错的姑娘,打算最近给你安排相亲,今年之内你的个人问题必须给我解决掉!” 听听,给你解决。 许承安了解他妈的眼光,她觉得适合做他媳妇的姑娘一定是家世人品都良好,长得也很良家妇女。 他也听话地见了不少,可结果往往都是——人家姑娘看上了他,或委婉或直接地表示希望能跟他深入接触一下,而每次都被他拒绝。 “妈,我自己的事心里有数。”许承安还在徒劳地抗争着。 “我不管!你可能也听说了,秦蔚回国了,听说还带回了未婚夫,是麻省理工的博士。” 明白了,这是较劲呢。 许承安突如其来的心累,“妈,我跟她真的没什么关系。” “你这孩子,我都替你着急!你们分开那么久,总不希望再见面让她看你的笑话以为你过得不好吧?总之,就听我的,去相亲。 具体时间地点我再通知你。” “再说吧。”许承安挂了电话。 刘明凯凑过来,“我刚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秦蔚回国了。” 许承安烦躁起来:“她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 “别装了,”刘明凯搡了他肩膀一下,“难不成你还真一直醉心于科研事业啊?还不是因为忘不了她。” 许承安一字一顿:“我说过很多次了,她不是我前女友。” 刘明凯一脸的不相信,嘴都要撇到耳朵根了。 许承安心底一股无名火起,手想揣兜,一摸裤袋里,有棱有角的扁纸盒。 掏出来一看,是昨天帮于姣买的那盒南京。 “借个火。”许承安咬着一根烟朝刘明凯招手。 举着打火机帮许承安点着了烟,刘明凯自己也点上一根,瞧见许承安手里的烟盒,“哟,什么时候改抽南京了?” “学生给的。”许承安简单带过,倚在楼梯间的墙上抽烟,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总是挥之不去。 一根烟都快抽完了,他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短信提示音,很简单的“嘀嘀”两声。 许承安以为还是他妈,又怕是院里有什么重要通知,没好气地拿出手机查看短信。 是个陌生号码,点开。 【许老师,我是于姣,今天是周四,我十点半查完寝之后去停车场找您行吗?】 许承安回复【可以】。 一抬头,刘明凯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怎么了?”他把烟头摁灭在大理石窗台上,留下淡淡灰屑,用拇指蹭掉。 “你刚刚...看了什么东西啊,笑得满脸春0情荡漾。”刘明凯像拍灰一样拍了拍自己的两个手臂,“从没见你那么笑过,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承安很冷漠:“是吗?可能你眼花了吧。” 把手机重新塞进口袋里之前,他调大了铃声音量。 脚步轻快,重新往实验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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