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似有千般面貌,仅仅一个变换的神情,就让宁徽觉得她似乎又有哪里和刚刚不一样了。 宁徽缓缓吐出两个字,“腐肉。” 明烟似乎对他的回答极感兴趣,继续问道:“那腐肉从哪里来?” 宁徽再度细细打量她后,才道:“死尸。” 这回明烟收了笑,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宁公子,我之前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宁徽问道:“你买我,想做什么?” “救一个人的命。” 宁徽蹙眉,“谁的命?” 明烟慎重道:“我的。” 宁徽闻言眉皱得更深,语调却变得轻佻,“你不会说我是你的解药,没我你活不了吧?”他顿了顿又道:“这话要是说出来,可是很煞风景的。” 明烟却点点头,“我的确中了毒,不过呢毒我已自解。”她边说边指了指自己那条不伶俐的腿,“只是去毒时挖得狠了些,所以现在这条腿虽然长在我身上,却缺知少觉的,很不好用。” “然后呢?” “我想请宁公子这段时间保护我,价钱你随便开。” 宁徽长久的沉默,眼见得他面前那半碗茶徐徐的烟气袅袅消散,直至无踪,他才终于道:“为什么是我?” “高手、不好色、能忍耐、不愚蠢……”明烟笑了笑,“目前知道的便是这么多,但已经够了。” 宁徽半晌哼笑一声,“不过一面之缘,再见第二面你就已经直接叫出我的姓氏,或许你连我叫什么都该已经扫听清楚了,可见你是个能折腾的主儿。” 他盯着明烟继续道:“那个店伙计如此贪财,想知道我叫什么,并非难事,不过我很想知道,余下那些你又从何得知?” 明烟道:“你进门时风雪很大,但你站在雪坑之中却能让裤子一直干燥,可见不是个庸人,至少内力是极好的。为免我判断有误,我还用筷子试过你,你踩过的筷子确实是湿润的,证明你的确站过雪中,靴子底的雪沫遇热化成了水而已。” 宁徽“哦”了一声,“继续说。” “如你所言,我对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的确是故意的。”明烟说到此处,神情颇有些自得,“虽然你很是瞧不上,但那声音我可是散尽千金换来的。” 宁徽失笑,“散尽千金?” 明烟一脸认真道:“凡是青楼楚馆皆有头牌,能做上头牌这个位置的姑娘,每日苦练的第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宁徽凉凉道:“接客呗。” “此言差矣!”明烟立刻摆手,“迎来送往遇到的客人千奇百怪,你确定一人之貌能讨得百人欢心?这得多大的自信心?” “那你说是什么?” “如何讨客人欢心,从而让客人喜欢你,愿意为你花钱。皮肉生意也是生意,只要是做生意,最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对方心甘情愿把钱掏出来,交给你。” 说到这,明烟瞅了瞅宁徽,“宁公子啊,这点你就做的很不好。说句老实话,眼下我要是再有第二个选择,我都不会愿意把钱花在你身上。” 宁徽神色骤冷,“你拿我和青楼的姑娘做比较?”他并没有加重语气,但言下之意明确表达的就是,你若是敢应是,我就立刻抹了你。 明烟一笑,“只是举个例子,莫要激动。”她又道:“以色侍人的地方,容貌自然是第一要紧。”她说到这停下来,又瞅了瞅宁徽的脸,换来一个凉嗖嗖的眼神。 她低声嘀咕,“有所依仗,就是嚣张。” “你说什么?大声说。” “我说宁公子这种自得天宠、容貌上佳的人,永远体会不了那些资质平凡又想要出头的姑娘们的心……” 宁徽截断她的话,“你再不好好说话,我就走了。” 他作势起身,却有一只手急急按住了他的手背,并顺着肌骨皮肉快速摸了一圈。他盯着那只作怪的手,暗想她的动作可真是快,见缝插针、无往不利。 不用抬头也能猜到这人定是一副理所当然、无辜至极的神情,但……她面貌甚多,令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她,此刻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 可她微微蹙眉,眼底忍痛的神情却意外划过眼帘,虽然仅仅只是一瞬而已。他很快想到什么,往下去看她的腿,果然刚刚动作的有些急,她似乎碰到了那条伤腿。 她的腿…… “宁公子,你平素和朋友说话,都是这么严肃,半点开不得玩笑吗?”明烟眨眨眼,“那多无趣。” “我们是朋友吗?” “一桌而坐,一起喝茶,一同聊天,怎么不是?” “为了达成目的,你倒是很会和人套近乎。”宁徽从她手心抽回手,“继续说吧。” 明烟见好就收,继续道:“但是容貌是天生的,不美便是不美,即使后天再努力也回天乏术,所以要从别的地方入手,而声音则是她们反复试炼后,发现的最佳捷径。” “你的意思是说,男人都喜欢那种……声音?” 宁徽的问话中满载质疑,明烟听他这么说,却是无声地笑了笑,随后忽然道:“宁公子……” 这声音娇媚细软,比之初见时她在大堂里那个声音,撩人程度又胜出了几分。此刻夜深人静,突然听她这么一喊,宁徽端茶杯的那只手便顿在了唇畔,含在嘴里的那口水半天没有咽下去。 可下一瞬,她又继续开口了,“宁公子……” 这回这个声音,宁徽直接没有控制住,一口水就这么喷了出去。 “哈哈哈哈……”明烟大笑,她无视宁徽黑掉的脸,兀自笑得前仰后合。 宁徽将茶杯重重墩在桌上,气道:“你说的那些所谓的头牌姑娘,可以用这种声如李逵叫阵一般的粗嗓子迎客的吗?” 明烟终于笑够了,停下来,“其实我想说的是,宁公子你心中其实明白我在说什么。一个长了色心的人,禁不得这种声音撩拨,这一点可是无数头牌姑娘亲身印证过的,假不了。” “所以……” 明烟正色道:“所以一个不好色的人不一定是个好人,但至少他没有如此明显的把柄被别人顷刻抓住。没有把柄被人抓住就会从容许多,而一个遇事从容又不会被女人酥了骨头的男人,至少不会在我遇难时,顷刻扔下我只想自己逃走。” “所以这就是你口中的不好色?”宁徽冷哼一声,故意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不好你这个色的可能性呢?” 这话……明烟眨眨眼,想到他之前在大堂时的豪言:不够美的女人,用这招往往不太灵验。 她先是抿了抿唇,慢慢眼底却有了笑意,“我还没提,宁公子你倒是自己先说了。说完了不好色,就轮到了能忍耐……话说,宁公子,其实我也很好奇,你说你隔壁那个嗯嗯啊啊的声音,我想从你昨夜登门的时候,就应该听过了吧?怎么没见你换房呢?你是喜欢听那个声音,还是听了也没感觉呢?” 她说完,不待宁徽说什么,继续道:“依我之见,该是后者,你看刚刚你开门的时候,那无动于衷的脸色,明显就不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应啊,所以我刚才才很好奇地问你,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好……好牙尖嘴利!睚眦必报、及时迅速。 宁徽瞪着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却见她还没完,继续道:“一个男人连这种事都能忍得住,还不叫能忍耐?” 宁徽怒极反笑,“那不愚蠢呢?你索性一并说了吧。” 明烟笑眯眯道:“那就是恭维你一下而已,毕竟我想用你,不多说点好话怎么行呢?难道宁公子你对这点有怀疑,觉得自己其实很愚蠢?” “今夜之前不觉得,但此刻觉得自己是有那么点愚蠢。”宁徽冷冷道:“大半夜听你胡扯一通,我也觉得自己当不上不愚蠢这个评价。” “这怎么是胡扯,我说的都是真话……” 宁徽打断她,“那你说你怎么知道青楼楚馆里那些事?还散尽千金,难道你经常光顾不成?” 明烟一脸坦然,“对呀,我经常去。”见她说完,宁徽神色更加沉郁,又道:“你看你,我说了实话你又这么个脸……我没骗你,既然打算要用你,又怎能让你觉得我满口谎言呢?” “你难道不是吗?” 明烟叹口气,“那你要怎么才肯相信?” 宁徽言简意赅,“让我看看你的腿!” 明烟静了静,“宁公子,还是不要了吧?刚刚也说了,腐肉容易生虫,或许此刻啊里面都悄悄爬了蛆……” 宁徽再不听她废话,直接探手向她伤腿抓去。 明烟一脸惊诧,慌道:“宁公子!真的很痛!你就放过我吧……” 宁徽的手掌僵住。很好,那种头牌的声音又来了!而且好端端的词,用那个语调一喊出来,就仿佛他要对她行什么不轨之事一般。 宁徽收回手,问道:“你不是说再也不用这种语调和我说话了吗?” 明烟护住腿,“我只是再一次向你证明,我所言不虚而已。” 宁徽点头,“想要我相信你也可以,就看你有几分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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