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你老是吓唬奴婢。”莲儿嗔怪道,想想刚才的一切还心有余悸。 康青鸾看着她揶揄道:“多几次就习惯了。” 莲儿忍不住咋舌道:“可别,这样的习惯不要也罢。” “你是要我以后坐视不理吗?” “也不是,奴婢只是希望你以后能知会一声,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好,下次注意。” “还真有下次啊?……” 二人边走边聊,言语间瞧见一个小太监举着大果盘跪在回廊台阶上。 “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怎么跪在这里?”康青鸾上前询问道。 见他细小的胳膊有些颤巍巍的,许是已经举了很久。于是康青鸾示意莲儿替他将果盘拿下来。 莲儿正欲拿下果盘,谁知被对方攥得紧紧的。 “哎,你快放手啊,这么举着不酸吗?” “不行,被李公公看到会打死我的?”少年咬牙坚持着。 “是哪个李公公?别怕,我等会去帮你说说。”康青鸾本想让他放下手臂,谁知刚碰到,那少年就“哎哟”一声轻呼,曲了下手臂。觉察有异,便强行拉过,捋起袖子一看,斑斑驳驳的青紫伤痕怵目惊心。 “疼,疼。” 少年欲抽回手,康青鸾却执意不放,问道:“是谁下这样的狠手,那个李公公吗?”伤痕深浅不一,应该是长期被打所致。 “谢主子关心,求您别问了。您快走吧,否则等会小的又少不了一顿打。”少年急得快哭出来了。 “小兔崽子,和谁闲聊呢,是不是又在偷懒了?” 阴阳怪气的声调从身后传来,康青鸾循声一看,原来是内官监的李永德。来人也看到了她们俩,一改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模样,忙屈身小跑过来请安。 “小的给郡主请安,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公公,你好狠的心啊。”康青鸾拉起少年的手臂递至他眼前,“这是你打的吧?他才多大的孩子,犯了什么过错,令你要下这样重的手?” 李永德满脸堆笑道:“这小兔……这小子,将送去奉先殿的一盘鲜果洒了,所以小的让他在这跪着反思。” “果子洒了捡起来便是,脏了就再拿回去洗洗。李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何必与这些小的一般见识?你看他还只是个孩子,不懂规矩你多教教便是,为何要这样欺辱于他?”康青鸾 义正言辞,转而对少年柔声道,“你先起来吧。” 少年怯生生地看了李永德一眼,见他瞪着自己,便仍跪着不起。 康青鸾见状有些恼了,开口道:“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样。”说着与莲儿一道将他拉扯了起来。 李永德见此情景,小声附在康青鸾身边道:“郡主,您有所不知,这小子是年初的时候蓝玉将军平云南带回来的俘虏。内廷从里边挑了一百个小的做了宫里服侍的小太监。奴才也只是稍微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收起野性子,日后才能好好服侍主子们。” 康青鸾听说过这事,蓝玉此役将元朝残留在云南的梁王势力连根拔除,确保了西南边陲的安定,使得龙心大悦。 “既然是俘虏,那也就是我大明的子民了,你又何苦再为难他。善待于他才显我大明皇恩浩荡,不是吗?再说了,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坏心眼,不至于太过严苛。” “是是是,郡主所言极是。”李永德忙点头附和。 康青鸾看了看少年,那少年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也正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小的叫马和,小名三保。” 一双如小鹿般纯洁的眼睛巴巴地看着眼前善良的女子,里面有着期盼。 这眼神触动了康青鸾心中的柔软,轻揽着马和向李永德开口道:“李公公,这孩子我跟你要下了,你可答应?” “这……郡主真是折煞小的了,您能看上他,是这小子的福气,小的哪有不肯的道理。”李永德是聪明人,且不说康青鸾在宫里这么多年,就说如今她可是在皇上跟前排名头一号的红人,自己若是跟她过不去,岂不是跟自己的前程和小命过不去? 康青鸾拿起帕子替少年擦去脸上的污渍,温和地说道:“马和,你愿意跟我走吗?” 马和用力点点头,立马下跪叩首道:“小的马和叩谢郡主。小的以后定当用心侍奉郡主,为郡主鞍前马后,对郡主忠心不二!” 康青鸾示意莲儿将他扶起,笑着道:“好了,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回宫吧。”正欲转身又回过头对李永德吩咐道:“李公公,麻烦你差人拿几件干净的小太监衣服送到我宫里。” “是郡主,小的这就给您去取,稍后送去您宫里。”李永德巴巴地讨好着。 康青鸾看他一脸谄媚奉承,客气道:“李公公事务繁忙,这么点小事就不牢您大驾了,差个人送过来就行了。” “郡主您说哪里话,小的能为您效劳那是小的的福分,一点都不麻烦,不麻烦。” “那随你吧。”康青鸾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带着马和径直离去了。 李永德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嘀咕道,“小东西,祖坟上真是冒青烟了。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让青鸾郡主给看中了。啧啧啧,先前教训得那么狠,不知道这小兔崽子记不记仇。看来洒家以后遇到他得多赔些笑脸,说不定哪天就得看他脸色了呢。” “疼吗?” 康青鸾小心翼翼地替马和的伤口擦拭药酒,并不时抬头问着,怕力道太重弄疼了他。 “一点都不疼,谢谢郡主。”马和咬紧牙关回道。 轻轻放下了他的衣袖,嘱咐道:“这两天小心别让伤口沾着水,隔天就让莲儿姐姐给你重新上下药,记住了吗?” 马和感激地点点头。自从家园发生战争,他背井离乡来到这皇宫之后,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刚才还咬紧牙关的小男子汉这会竟落下泪来。 康青鸾替他擦去了眼泪,亲切地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小脸染上一丝哀愁,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你就安心留在我宫里吧。我会让莲儿给你安排些轻便的差事。不如先在我书房里做些整理。你可曾读过书?”康青鸾看他长得伶俐,性子挺坚强,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受过教育的孩子。 “回郡主,小的念过《论语》、《诗经》,识得些字。小的还会些回文。”马和认真回答着。 “回文?”康青鸾一挑眉,有些出乎意料,“你会回文?这倒是难得。” “是的郡主,小的的父亲有很多回民朋友。他曾经还去圣城朝觐过,在我们那里,大家都叫他‘马哈只’。”说起自己的父亲,小马和的脸上浮现出自豪骄傲的神采。 “哈只”是对去过圣城麦加朝圣者的尊称,马和果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可怜他小小年纪竟受到如此磨难,否则他该有一个美好精彩的人生吧。 “所以你很崇敬你的父亲,也希望像他一样能成为‘哈只’是吗?” “郡主,您见过大海吗?”马和不答反问。 康青鸾摇摇头,回道:“没有,你见过吗?” “小的只看到过海子,没见过真正的大海。” “海子?” “嗯,海子就是大海的孩子,在我们那里管大一点的湖泊都叫海子。小的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亲眼去看一看大海。以前父亲坐船去圣城的时候就曾穿越过大海,他说大海很大很大很大……” 马和说着说着渐渐没有了一开始的胆怯,晶亮的眸子里透出的光辉令康青鸾也很是感染。他不似一般唯唯诺诺的小太监,他也有着自己的理想。直觉告诉她,这孩子若能得到良好的培养,日后必将成为一个可造之材。 于是康青鸾一有空便亲自教导马和读书写字。而马和也学得极其认真,晨间洒扫的时候也是诗句不离口。其他的宫女太监们见他如此认真都和他逗趣,说宫里若是开科举,他必定能高中。 经过马皇后发引大礼上的一幕后,朱元璋觉得宗泐大师既然说自己的皇后是如来转世,那么得有高僧继续为她诵经祈福才行。因此他下令让自己已分藩的皇子们每人挑选一位高僧带去自己的封地讲经,以此来显示虔诚之心。于是这日,诸位王爷就来到了天界寺选择各自随行的高僧。 “二哥,你说父皇是不是有趣?我们难得来京城,不让我们带些好礼却带个和尚回去。”朱冈与他身边的朱樉搭着话。 “三哥说的是。”六皇子楚王朱桢凑了过来,“再不济也该带些美女回去,带个和尚回去念经,实在无聊的紧。” “老六,听说你去了武昌一年,那里的美女都被你翻了个底朝天。怎么,还不够吗?”朱樉斜眼看着他这个沉浸在女人堆里的兄弟,“好歹现在是母后大丧期间,你也稍微收敛一点吧。” “嘿嘿。”朱桢干笑了两声,“二哥,这你就不知了,武昌的女子怎能和京师的相比。别的不说,你看这青鸾妹子,如此绝色实乃世间罕有啊。” 说着他不禁回想起了那日殿中的康青鸾。 “以前她穿着轻纱罗裙华衣锦服的时候,自然是美得倾国倾城,可如今穿着素服不施粉黛却仍难掩脱俗之姿。这样的佳人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女啊。” 跟随在他们后面的朱棣听到朱桢在众人面前谈及康青鸾,心中颇为不悦,不禁皱了眉头。 朱樉瞪了自己兄弟一眼,严厉道:“老六,别说二哥没提醒你,青鸾如今颇受父皇宠爱,可不是你能瞎惦记的。更何况她毕竟算是我们的义妹,你在外面沾花惹草可以,回了京城还是老实点吧。” “二哥,我只是随便说说,我哪有那胆子啊。”朱桢打着哈哈。 朱冈见他语带敷衍,便好言提醒道:“六弟,二哥是真的为了你好,你得听听他的。虽然母后不在了,可上次在殿上你也都看见了,那丫头如今可是连父皇都另眼相看、百般宠爱。你若是按耐不住心痒去招惹了人家,搞不好会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六弟。”一向在诸王中不太言语的朱橚也插话进来,“我还有一点要告诉你的是,青鸾的父亲蕲国公老家蕲春县就在你的辖地范围内。所以你刚才说自己封地的美女不及京师,岂不是有点妄自菲薄了?” “这……”朱桢一时哑口无言,引得诸王一阵哄笑。 “六哥,我觉得你识不得美人主要是因为你眼力不好。”七皇子齐王朱榑从小就爱与朱桢抬杠,今日也不愿落人后。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的射术虽不及三哥、四哥,可比起你来尚还绰绰有余,怎么就眼力不行了?”朱桢不满地反驳道。 “你看,说你还不承认。”朱榑故作神秘地压低音量道,“那天在大殿上,你难道就没看出太子对青鸾妹子是诸多维护?青鸾妹子一直陪伴在父皇母后身边,与太子往来频繁,说不定……” 朱桢恍然大悟道:“哦……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天他们俩一唱一和,那么凶险的局面,楞是最后哄得父皇……难怪听说她先前还冒死违抗母后替她指婚李景隆,原来是有长远的打算。这青鸾妹妹不简单啊……” “你们别胡说八道,青鸾这丫头我们是看着长大的。她向来善良热心,秉性纯良,怎会有如此心机?”朱樉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出声制止道。 朱榑摇摇头回道:“二哥,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小时候纯良。你离宫多年,许多事早就不一样了。且不说宫里人都看见青鸾常常出入东宫与太子相交甚笃,单说当初指婚李景隆,那可是母后保的媒。违抗皇后懿旨,这不是什么小事。结果呢,婚事作罢,青鸾妹妹也全身而退。再说,那次是谁给求的情,你们难道没听说吗?” 由于那次指婚事件关系到郡主名声,后来朱元璋与马皇后都下令不准宫人乱嚼舌根,因此其中细节很多外人都不知晓。 “是谁?”朱桢先好奇地问道。 “就是太子。听说太子为此跑了好几趟坤宁宫才令母后松了口。”朱榑一脸暧昧地说出了答案。 “你们别像些妇人一样在此胡言。”朱橚见他们越说越没边,不满道,“太子和青鸾就是兄妹之间互相关心而已。若他们真有什么,只需太子开口要个恩典收了便成,哪用这么复杂。” “只怕有些事情就是比较复杂,皇宫之中哪会有什么简简单单?”朱冈边说边思索着自己的心事。 “毕竟都是自家兄妹,你们就留些口德吧。”朱橚坚持道。 朱桢嘲弄道:“五哥,你在诗书里钻太久了,这些事情,你不懂。” “你……”朱橚还要争辩,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兄长不知在何时已悄悄离开了。 朱棣不愿参与他们这些话题,一直走在人群后面。为求耳根清静,在一处转角,他索性另辟蹊径。 取道步至一处松柏青翠的清净地,朱棣驻足观望,这里曲径通幽,禅房花木,别是一番风味。 “阿弥陀佛,贫僧道衍参见燕王殿下。” 正独自闲庭信步的朱棣没想到身后有人出现,旋即转身,只见一位白须老僧肃穆静立于自己不远处。 “大师认得本王?” “燕王殿下器宇轩昂,风度出众自是与凡人有所不同。” 朱棣心中冷哼了一声,油嘴的和尚。于是不以为意道:“大师请自便吧。本王去其他地方走走。” 见他欲转身离去,道衍开口挽留道:“殿下请留步,贫僧是专程在此恭候您的。” “哦?大师有何指教?”朱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道衍压低声量高深莫测道:“贫僧有一件大礼要送给王爷。” “初次见面,大师要赠予本王什么大礼?” 朱棣被勾起了兴致,背手站定,他倒要看看这老和尚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道衍点点头,凑近他,回道:“贫僧要送王爷一顶白帽子!” “白帽子?”朱棣重复了一遍,霎时心中一怔,立马厉声道,“你是哪来的妖僧,在此胡说八道,本王没空与你在此胡扯!” 说完朱棣转身就要离去,谁知道衍竟挡住了他的去路,开口道:“王爷您难道从来没想过要这顶白帽子吗?” 朱棣不理睬他,欲绕过他离开。可这道衍看着有些年岁,步伐却十分轻盈,朱棣左躲右闪竟没能摆脱他的纠缠,一时火气也有点上来了。 “大胆道衍,你是诚心要与本王作对吗?” 道衍面不改色,仍是先前那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回道:“王爷莫要动气,贫僧绝非戏弄王爷,而是真心实意地想将这顶白帽子送给您。” “你可知道,本王若戴了这白帽子,意味着什么吗?!”朱棣压低声音反问他。意味着什么?朱棣是燕王,王字上加一个白,就是“皇”。此人分明是在教唆自己去争夺皇位。 “贫僧只知道王爷需要它。”道衍还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 要说朱棣从来没有想过皇位的事,那也是骗人的。每一个皇子或多或少都将自己与那高高在上的宝座有过联想。可如今朝政稳当,且自洪武元年起,大哥朱标就被册立为当朝太子,皇位的继承者。而他与朱标的关系算是亲厚,他也早已接受了这一切,安心当好这一隅的藩王,保卫大明的疆土。眼前这个人与自己初识就口出狂言,莫不是有谁想要设计加害于他?思及此,朱棣心中不免提高了警惕。 “大师,你不怕本王告诉别人,说你妖言惑众吗?”朱棣眯起了眼,仔细观察着对方脸部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似要找出其中的破绽。 “哈哈,王爷,如今是皇后大丧期间,贫僧送你白帽子也无不妥啊?”道衍爽朗一笑,回答得密不透风。 好个狡猾的和尚,看来他的确是有备而来。目前尚不知来人底细,朱棣决定还是不与他纠缠为妙,于是开口道:“大师一番盛意,本王消受不起,告辞。” 语毕,朱棣推开道衍迈步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若是为了郡主呢?” 朱棣倏地回首,却见对方也正颇有深意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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