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近也。”  清冷的声音不容反驳,止向迫近的人群。  皇帝挥止众人,方问:“尔欲何为?”  陈氏迎风而笑,一双丽眸明净似水:“去我该去之地。”抬眼望向两岸山色,又是一年三月天。十七年前的那个三月,天亦这般晴好,十二岁的她怀着不定心情,跟随浩荡之列跋山涉水前往隋都,从此开始漂萍的一生。如今,她不愿再入那座肮脏华笼。  “下来!”皇帝闻言而怒,声音却几近乞求。  陈氏回眸,眼底波光滢滢:“我从来身不由己,如今终得一回自主,万望陛下成全。”  冷漠的眸子终究润上春晖,却只在辞决之际。皇帝始终不解,为何自己百般迁就却难博红颜一笑?  料知皇帝所思,陈氏轻叹:“陛下雄图大志,自信征服一切,殊知最难服者,乃人心也。”见皇帝哑然,怆然而笑,“自入隋宫,妾别无他求,唯声名耳。今身侍两帝,恶声狼藉,非吾所愿。”  “汝恨我耶?”  “人之将死,恨有何益?”陈氏闭目,任河风抚过脸庞,恰如梦中慈母的温柔,须臾转首而笑,“临行之际,唯有一语白君:人皆可骂我□□,唯尔不能。”直视的目光不带一丝留恋,倏忽撒手放下执着,举袂挥去三千烦恼,去若轻鸿,余音在耳,“妾去也。”  皇帝扑上去,指间绣罗一触即逝,飘向春风里。唯见雪袖猎猎,翩若羽翮,在一片汪洸中,飘摇如回雪,轻盈似飞琼,凌波而去……  天,愈高;水,愈阔。水天一色间,飘雪无声落水,惊得洛河波翻、流水断魂。往梦依稀,一个个画面闪现眼前,最后定格于至德三年的建康宫大殿。  “门下:朕承袭帝祚,始知继继之重;经国范民,宜广亲亲之教。念同气之亲,眷先朝之爱,流徽显册,敷告外朝。宁远公主,育粹仙源,衍泽皇枝。柔明早就,可言贵主之贤;淑范夙成,堪为邦媛之长……可特进封宁远长公主。”  文辞华丽的进封诏令向世人宣告着帝姬的高贵无瑕,形容尚小的长公主身着青质翟衣盈盈上前,在一众服饰相等的姊妹中光彩夺目,秀色逼人……  望着二十年前的情形,陈氏恍如隔世,彼时的自己干净如白璧,不染一尘,而今却已明珠蒙尘,污名在身。悔悟之泪随风而落,散入淼渺洛河里,化作碧波千顷。大梦已醒,心无所绊,前尘往事云烟而散,唯愿悠悠洛水就此洗净污垢身,下世轮回得染一身莲香。  气息奄奄间,喃喃梵音清唱于烟波之上,循声看去,一尼立于道场船头,陈氏会心一笑,盍眼沉入水中,杳然不见……  邻舟大明尼对水持念,与空中传来的女童之音遥相应和:“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处泣声隐隐,皇帝呆呆望着落水之处,朝侍卫怒吼:“速去救人!”一声令下,众侍忙乱一团。  围观半晌,人群唏嘘而散,只有一人久立不去。  荣华夫人望着复归平静的水面,仿佛仍在梦中。曾经,她曾无数次诅咒,可亲睹陈氏绝然投水,竟悲伤难已。因为,一个风华时代正在徐徐落幕,那个时代里,也有自己的荣光…  “如何了?”制度稍小的翔螭舟头,皇后萧氏望着乘船打捞的水手,问道。  “几日未果,圣人正发雷霆之怒。”  回想陈氏落水一幕,萧氏轻叹:“未料太夫人性烈至此……”  侍女笑道:“虽出乎意料,然功倍之。”  “死人命,非吾所愿也。”  “殿下万不可心软,陈氏死不足惜。现须除去韩氏,方无后顾之忧。”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萧氏颔首:“吾知矣。”抬眸望一眼天色,残阳如血,落在淼淼洛河里,一片酽红……  晚风拂过南轩垂落的珠丝网络,满殿清音绕耳,心中悲痛的皇帝无意欣赏,呆呆凝着盒中的同心结。  近侍入告:“大家,皇后求见。”  “不见!”皇帝皱眉,一口回绝。  “皇后云,其为宣华夫人鸣冤而来……”  皇帝眉色一敛:“许之。”  萧氏入殿行拜,皇帝问:“皇后所言为何?”  萧氏启道:“妾闻落水一事,隐觉其中蹊跷,连日暗察,得知当日韩氏曾入蓬莱阁。宣华夫人或为人构陷,并未偷情。”  “真耶?”  萧氏道:“妾遣人召来侍女,请陛下自询之。”  俟于殿外的诸女被带入,伏跪道:“殿下所言属实,韩氏引开妾等,实不知阁中情形。夫人虽常独坐,未见与人有染,妾等为求自保故才推责……”  萧氏适时出言:“天威之下,宫人所为亦在作俑者预料之中……”  皇帝怒道:“诏韩氏!”  未几,韩氏入殿,见皇后在座,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皇帝沉脸问道:“尔因何构陷宣华夫人,从实招来!”  “妾……”韩氏见皇后目光凌厉,止言而泣。  “陛下,”萧氏开口,“韩氏父善祝由术,昔陛下失觉,恐为祝由催眠也。”说着令人奉上一盒,“此香灰得之蓬莱阁,诸女皆曰无用此香。妾令人搜寻,于韩氏寝内亦有所获。”  皇帝闻言震怒:“胆敢行巫取媚,还不快招!”  “若尔顺之,必得善终。然若累之,玉石俱焚也。”  逼问之下,韩氏惊慌无措,想起皇后侍女之言,遂伏法:“妾认罪。那日,夫人倦怠之时,妾焚香导引之,至其深睡矫饰卧内,而后引荣华夫人前去……”  皇帝懊悔不已,抵案曰:“诏蔡氏!”  未几,蔡氏至,见此阵势,心中惴惴。  “尔谎称夫人设宴引朕前去,对否?”  蔡氏紧攥衣袖,口中抵死不认:“妾冤也。有宫人云,宣华夫人请妾迎陛下阁□□叙,妾未敢辞也。”蔡氏何其聪明,若与宫人对质,无非辩为听错而已。  “宫人何在?”  萧氏心中略悔,当时以防万一,任听韩氏缢死传话宫人,否则亦可顺手除掉蔡氏,因将目光盯向韩氏。  韩氏会意,伏拜道:“妾恐事泄,已将其灭口……”  蔡氏暗自舒气,偷瞄皇帝神色。只见皇帝目光哀痛,怒道:“韩氏罪恶滔天,死罪也!”  萧氏温声止道:“祝通鬼神,若杀之,恐神灵降罪。”  皇帝果见迟疑,问道:“该当何罪?”  “莫如谴下龙舟,永不复用。”  韩氏闻言,心底略略松气。  惊鸿去后,了无痕迹,或曰宣华夫人羽化升天,归向仙阙。皇帝伤心欲绝,罢歌舞音乐,终日幽坐。  “……雨不稀,露不稀,愿化春风日夕吹,种成千万枝。思何疑,爱何疑,一日为欢十二时,谁能生死离?”  皇帝立于屏风前,凝着新作的《神伤赋》,唏嘘长叹。  入来添茶的宫人不慎翻落玉碗,连连叩头:“陛下恕罪!”  被人惊搅,皇帝吞下怒气,瞥一眼滚至脚边的物事,脸色不悦。  宫人匍匐上前,怯看皇帝脸色,正欲拾之,皇帝令道:“抬首。”  宫人惶恐不已,面挂珠露,楚楚可怜:“妾愚笨无能,恳请陛下饶恕!”  皇帝惊住,缓身蹲下,擒之观看,心中悲喜交极:“尔今几岁?”  宫人诚惶诚恐,费力张口:“贱妾年方十二……”  相似的面容,相仿的年纪,此时相遇,岂非天意耶?昔年之景历历在目,彼时他为平陈统帅,却处处受制,诸将轻其童稚不听号令。满腔愤懑正难纾解,十二岁的小娘子翩然而至,如一只惊鸿掠过心湖,拂动绵绵涟漪。原以但须开口,皇父必以其慰之。谁料未及开口,佳人已成父妾,遗憾至今……望着眼前的青稚面容,皇帝有如重返年少,且今掌有天下,再无人敢夺所爱。  重拾年少意气,皇帝一改当年隐忍,擒之于怀肆意亲吻,直至气息窒闷,方问:“尔唤何名?”  “贱名陈婤……”  “非也!”皇帝横抱起娇小的美人,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往后,尔为‘陈贵人’,入居蓬莱阁……”  陈婤暗喜,不及谢恩,玉体毕露。皇帝于上搓粉抟朱,动作无比轻柔,仿佛把玩一件无价珍宝。陈婤故作生涩,不敢乱动。皇帝以其紧张,亲向那片绯红:“勿怕也,卿本该归我。”因将初绽的花苞破开,一心汲取迟来的早春之露。  风雨大作,殿内天昏地暗。皇帝锐意进取,弄得陈婤几将昏厥。情迷之际,不忘取下髻间细针,一声低吟,钻心之痛深入指腹。  娇声悦耳,皇帝大动其中。凤倒鸾颠之际,点点鲜红斑落于榻,颇为刺眼……  蓬莱阁新进贵主,靡靡软语复又唱开,仿佛只是惊梦一场。望着皇帝身边欢笑的陈贵人,众人面露惊诧。荣华夫人却了然于心,望向神色落寞的宇文皛,嘴角一抹轻笑。  酒酣肴乱,皇帝抚向美人,挥退众人。宇文皛与众退走,至帏边踯躅不前,回望一眼正在交颈的鸳鸯,黯然返阁。  “三郎心伤否?”  宇文皛回首,蔡氏相随其后,因笑:“某见夫人如见如来,何曾心伤?”  蔡氏手执一物,踏步入内,嗤笑道:“三郎险失性命,宁不心伤?”  宇文皛脸色一变,问道:“汝得之何处?”  蔡氏饥渴地亲向美少年,娇语嘤嘤:“我曾问取,竟不得也,未料三郎转手赠人,却被弃之……”  “休要激我,快说!”缱绻间,宇文皛欲夺之。  蔡氏护住,笑道:“我于半月前得之蓬莱阁。”  宇文皛神色怔愣,眼底尽是哀痛。  腰间之手无力垂松,蔡氏环住受伤的少年,昂首舔舐近在咫尺的双唇,含情脉脉:“我全心为郎,绝不背弃……”  宇文皛双目喷火,低首纠缠美人唇间,手指上下忙作。脑中忽现内殿之景,怒气涌至心间,因入幽池戏水,舒解满腔愤懑。  一路寻欢作乐,终于将至洛阳。巡幸之列于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以入东京。  初夏的夜空清透如洗,虫鸣夜半啁啾在伊阙行宫里,分外动听。月光移动人影归来,送至阁时,被阻隔门外  “尔等退下。”身形娇小的贵人绕至内室,朝一众年长宫人命道。  诸宫人诺声退下,陈婤揉着酸软的腰身步入,忽被身后一人环住。熟悉的双唇游走颈间,吓得陈婤轻声急道:“三郎不可!”  “一月不曾温存,卿仍识之,我心慰也,前事既往不咎。”  “我虽因尔乃有今日,然以身相换,两不欠也。”  “非也。”宇文皛轻啄美人倔强的脸庞,质问,“玉带何在?”见其不语,轻咬香肩以罚之,因笑,“卿狠心至此,某甘之如饴,何以解脱?”  说话间,男子肆意拨弄娇软之处,逗得陈婤心下躁动,娇唇不觉迎去,贴面厮磨。  “卿未得尽兴,料是阿舅雨露将竭……”宇文皛低笑一声,遂去各人虚伪的斑斓装饰,好将两颗淫急之心□□相对,缱绻枕上,合奏一曲语娇声颤的阴阳交欢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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