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从安乐居出来找到楚渝的时候,楚大世子正忙着让下人重新布置自己的院子。 “你,把那几盆花都换了,换成兰花,对,要最贵的兰花!” “你,把那幅画拿掉,对,丑死了,拿掉!” “发财,我让你准备的医药图册呢?放哪了?还不挂起来!” 萧平看着一脸兴奋的楚渝,疑惑地问道:“你这是干嘛呢?那幅不是你最爱的赏梅图吗?” “啊?你从皇宫回来了?你没看见吗?宛宛马上要来了,我这不抓紧布置吗?若是她住得高兴,没准能多留些日子,没准就不走了,你说是不是?”楚渝一边指挥下人,一边兴奋地回道。 萧平无语地看了一眼楚渝,凉凉地说道:“从京城到宜州,来回最快也得大半个月,这信才刚送出去,你就开始布置了,你这也太急了些吧?” 楚渝忙着吩咐发财挂图册,似是没有听到,也不理萧平的吐槽。 萧平看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干等是没有意义的,上前两步,拽住楚渝的袖子道:“我有事同你商量。” 楚渝头也没回,问道:“什么事啊?有财,那个帘子颜色不好,重换一个!” 过了半晌,却没听见萧平的回话。楚渝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转过身来,向四周扫视了一下,正了正脸色,低声道:“去我书房说吧。” “我去,萧平,你不是吧?你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你媳妇的甜汤,还是十八年前的一碗甜汤!”刚在书房坐下抿了一口茶的楚渝,听到萧平的话冷不丁被烫到了舌头,一边跺脚,一边爆粗。 萧平不搭理楚渝的吐槽,淡淡道:“说说吧,那碗甜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一碗甜汤吗?都十八年了,还值得大惊小怪?今日中午我不是还吩咐人替你媳妇补了一碗吗?”楚渝不屑地说。 他刚才指挥下人费了太多口舌,这会儿渴得厉害,可舌头刚被烫了一下,不敢喝热茶,只得百无聊赖地用茶碗盖拨着茶叶,数茶叶玩。 “放屁!”萧平突然冷冷地爆了句粗口,倒把楚渝惊得连茶叶数都忘了。 楚渝虽出身王府,却总以江湖后辈自居,时不时冒出句粗话,众人倒也见怪不怪了。倒是这位太子殿下虽出身冷宫,教养却是极严,几乎从未听他骂过脏话,今日倒是不同寻常。 萧平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不自然地抿了一口茶,对着楚渝说道:“那真的只是一碗普通的甜汤?你平日里看着虽不着调,但骨子里却是个严谨高傲的人。 你母亲乃是礼部尚书的嫡女,你又自幼出入宫廷,宫里的规矩学得比我还好。 更何况,京城谁人不知因为常惠王妃爱吃甜食,常惠王爷特意请了一位退休的御厨专给王妃做甜食吃,这位大厨的手艺比起宫里的御厨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他人会稀罕一碗宫里的甜汤,你常惠王世子不会!所以综上两点,你要不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为什么要抢云兮的甜汤?” 楚渝听完萧平的话,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盯着萧平,好半晌才无奈地笑道:“要说我怎么就不喜欢你们皇家的人,你看看你,就算没长在宫里,这心眼就是比其他人多几个。 好,我承认,我是故意抢那碗甜汤还故意将它打翻的。” 萧平见楚渝承认了,急问:“为什么?” “因为那碗甜汤有问题咯。”楚渝无所谓地说道,一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茶。 “有什么问题?” “你是想听完整版的故事呢?还是只想听甜汤的故事?”楚渝看着萧平,见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反而卖了个关子。 萧平熟知他的脾性,也不恼火,回道:“你好好说,说好了我让云兮想办法多留你媳妇几日。” “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可是太子啊,一定得说话算话!”楚渝一听萧平提到林宛瓷,整个人都变得活蹦乱跳的。 萧平催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还不快说!” “说,说,我说!”楚渝好脾气地应道,斟酌了一番才缓缓开了口:“其实我当时是奉了我家老头子的命令,去看护卫云兮的。” 萧平皱了皱眉头:“王爷?” 楚渝点了点头,又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当年陛下是想给定国公封异姓王的,却被定国公以无功不受禄为由给婉拒了。 陛下不肯罢休,非要封赏,最后闵国修出来打了个圆场,定国公没有封王,卫云兮却捞了个郡主当。” “闵国修......”萧平低语着这个名字,有些咬牙切齿。 楚渝问:“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我的确不知道陛下曾想给老国公封王,只是觉得突然加封云兮有些奇怪,却原来是闵国修在背后搞的鬼。” “我当时也才九岁,对这些大人物心里的弯弯绕绕屁事不知。 你知道我爹和定国公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虽然后来卫氏满族迁往关州,但情谊还在。 所以太后举办筵席,我爹让我去看护卫云兮,我就乖乖去喽。我本以为我爹是怕那个小土冒...”萧平听楚渝叫云兮“小土冒”不由得用眼神警告他。 楚渝瘪了瘪嘴还是将称谓改了过来,继续道:“我本以为我爹是怕卫云兮第一次进宫,年纪又小,恐闹笑话或者被人欺负,才让我去护着点,没想到,” 萧平着急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那个小丫头不过进宫两天,就被人盯上了。” 楚渝说着又抿了口茶,才继续开口道:“太后召集群臣女眷和家中未成年的子女进宫赴宴这本是常事,宴后每人赐一盅甜汤更没什么奇怪之处。 我虽不喜欢甜汤,但那时候奉我爹的命令也不敢离卫云兮太远。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人好吃,鼻子还灵,卫云兮一掀开盖子,我就知道这汤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萧平问:“哪里不一样?” 楚渝显摆道:“闻着更甜,更腻,还有股药味。我估计是为了掩盖药味,所以加了更多的糖,不过还是没能瞒过我的鼻子。 我当时就想啊,先不说把甜汤做成药膳很奇怪,就算是真的药膳,你家那位当时才多大年纪,吃药膳也轮不到她啊,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不过卫云兮好像很喜欢甜食,想也没想就要去喝,我连劝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把抢过,顺手打翻。若不是我眼疾手快,她估计早中招了。” 萧平听完沉默了半晌,吐出一句:“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吗?” 楚渝叹息道:“这我哪知道?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爹,我爹也没什么反应,就说他知道了。 不过那次之后,卫云兮就没参加过宫宴,连陛下的生辰宴都没参加。听说是因为在太后娘娘的宴席上和人争执,闹脾气,定国公罚她不许参加宫宴。” 萧平也低头叹息了一声:“看来是王爷知会了老国公,只是没和你说吧。谁能想到他们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呢。这事,还得多谢你。” 萧平缓了缓,又问道:“不过,那药,和那个下药的人,真的没有线索吗?” “哎,”楚渝伸了个懒腰,右手屈起支棱着下巴,淡淡道:“宫里的人哪能看表面?一个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张面孔。 这宫里的药呢,也是千奇百怪,有吃了会死的,有吃了半生不死的,有吃了生不如死的。不过嘛,我倒是有些猜测,你要不要听?” 萧平道:“说来听听。” 楚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这可是在太后的筵席中下毒。 闵氏虽然势大,却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孩子在宫中如此造次,况且闵国修刚刚替定国公圆了个场,卖了个好,转头又去计算人家闺女,图什么? 这在食物中下毒的事,虽然男女都会做,但这种手段一般还是女人用得多。所以我首先想到的是太后。” “太后?”萧平皱眉,对于这个已故的祖母,除了知道她不喜欢阿娘之外,萧平对她的了解十分有限。 “这个已故的谢太后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楚渝抿了一口茶,“你想想先帝的后宫中,断断续续,莫名其妙死了多少皇子公主,连先帝最小的皇弟十六爷,因为和当今陛下的年龄太过相近,不被太后所喜,也在先帝驾崩后不久失了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要不说最毒妇人心呢,她若是想对卫云兮下手,可不管卫云兮是不是个孩子。” 萧平紧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楚渝问:“你觉得呢?” “是怕闵氏拉拢老国公,威胁陛下的皇位,所以拿云兮威胁老国公?可先不说一个定国郡主的头衔能否拉拢老国公,就算老国公真的被闵氏拉拢了,太后就不怕事情爆出,反将定国公府推向闵氏吗?” “哈哈哈哈,”还没等萧平说完,楚渝就笑出了声,“萧平啊萧平,你真的是将萧正忽视得够彻底的啊!” 见楚渝提到萧正,萧平不由得黑了脸:“你什么意思?” 楚渝问:“闵国修为什么要替卫云兮要一个郡主的封号?仅仅是为了给定国公一个台阶,卖他一份人情吗?” 萧平摇了摇头,这问题他的确想过,但始终没想出合理的解释。 楚渝见萧平不说话,就继续道:“你想啊,卫云兮是定国公的老来之女,掌上明珠,定国公对她的归宿肯定会精挑细选,细细斟酌。 卫云兮的身份虽高,但依定国公的性子,应该是宁可让女儿嫁低一些的门户,在关州自在地过日子,也不愿她到京城来淌这趟浑水。” 萧平听着,点了点头,老国公当年的确有这个打算。 “可是,闵国修却偏偏替你媳妇要了个郡主的头衔。 按当时那个情形,不说定国公是手握精兵的封疆大吏,就是一个陛下亲封的异姓郡主的这个头衔,你猜整个大靖谁还敢娶卫云兮,谁还能娶卫云兮?” 楚渝说着,突然坏笑了一声:“你就别想了,你那时候还在冷宫当小太监呐,只有萧正啊萧正,哈哈哈哈!” 萧平狠狠地剜了楚渝一眼,定了定心神,继续问道:“萧正毕竟姓萧,真娶了...” 萧平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把萧正娶了云兮这句话吐出来,只好说了半截:“云兮若真嫁入皇家,定国公府不就和萧氏拴一块了吗?为什么太后还要多此一举?” “非也非也,”楚渝摆了摆手,说道:“萧正姓萧,可闵国修姓闵啊。 萧正对于闵氏不过是个将定国公府拉入泥潭的棋子罢了。 闵氏一向耐心很好,喜欢借刀杀人,缓缓图之。对他们来说一时半会儿,这定国公是谁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定国公府卷到这团烂泥里来。 陛下集权,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皇后娘娘虽长居冷宫,可她的封号却从未被褫夺,所以你虽出生于冷宫,却是正儿八经的皇嫡子。 陛下虽看着宠爱萧正,都没正眼瞧过你,但他若是突然改了主意要将皇位传于你,他萧正非嫡非贤,半个反对的字都说不出来。 萧正倚仗闵氏,闵氏又利用萧正。萧正为了皇位,难保有一天被闵氏灌了迷魂汤就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定国公是为了女儿支持萧正呢?还是为了卫氏一族的名声拥护陛下呢?” 楚渝说着看了一脸沉郁的萧平,继续道:“要我,就支持萧正,反正在世人眼中萧正也姓萧不是吗?” 萧平哑着声音问道:“所以太后才要向云兮下手是吗?” 楚渝淡淡道:“以防万一是太后做事的一向风格,不然你以为陛下是怎么从那么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坐上东宫之位,又登上帝位的?” “不过,”楚渝突然转了话头,“我倒不觉得太后是想害卫云兮的性命。毕竟定国公手握重兵,真要动了她女儿,定国公借机起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陛下和闵氏都想要定国公手上的兵权,那么太后也必定会替陛下保下这股势力,只不过定国公是主动依附,还是被动接受,就要看太后给卫云兮下什么药了。” “你什么意思?”萧平一想到有人曾想给云兮下药,心就揪到了一起。 楚渝看了一眼萧平,酝酿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祖宗的江湖游记上曾有记载,某些人在暗地里豢养死士,会给死士下一种药,而这些死士一辈子都需要定时服用另一种药才能维持性命。 太后估计也是想用类似的手法来控制卫云兮的命,以间接控制定国公和他手上的兵权。定国公若是想保住女儿,不管卫云兮最后嫁给了谁,最终都得听太后和陛下的。” 萧平蹙了蹙眉,怀疑道:“可这种江湖上的东西,太后拿得到吗?况且,这都过去小一百年了,这...” 楚渝嗤笑了一声:“你还别不信,这种阴毒的东西大部分还都是皇室流传出去的。 毕竟权势迷惑人心,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连无辜稚儿都能下手,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了拿不到的呢?” 萧平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人,他的嘴角弯弯翘起,似乎心情愉悦,但眼眸中却半分喜悦也无,反而透露出厌恶与倦怠。 “你有想过让你的儿子当皇帝吗?”萧平突然问道。 “什么?”楚渝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不解地望着萧平。 萧平一脸平静地问道:“以常惠王府的财力和你楚渝的才智,放手一搏,未必不能拿下我萧家的这个皇位,你有想过这么做,然后让你儿子当皇帝吗?” 楚渝盯着萧平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笑出了声:“萧平,你知不知道先帝也问过我爹类似的话?” 萧平问:“哦?所以王爷他是怎么回答的?” 楚渝傲娇道:“你不是想听我的回答吗?要听我爹的回答你可以再找他问嘛,我怎么知道!” 萧平好脾气地笑了笑,问道:“那楚大世子,你是怎么想的?” 萧平虽是笑着,但看得出来他的态度极是认真,楚渝便也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虽同为异姓王府,可我常惠王府与长清王府不同。 长清王府以文立世,以理服人,为我大靖朝培养了无数人才,深得天下文人的景仰,故能屹立百年而不倒。 而我常惠王府虽常被外人提到财力雄厚,但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声名。楚家若想登上帝位,只有钱财而无民意,谈何容易。 □□当年让楚家掌管国库,看重的就是我祖宗出身江湖,到底没什么根基。 而你所说的个人才智,不过是楚家人为了挺过这一百年,学着少说一些,多听一些,眼光放得长远一些罢了。 萧平,楚家能撑到今日实属不易,哪还有气力肖想帝位啊。况且,” 楚渝突然加重了语气,“我楚家是江湖人出身,虽久不在江湖,但江湖之道,忠义为先仍是楚家祖训,楚渝实不敢忘。” 楚渝说完望着萧平,见他听得仔细,也未反驳自己,突然又换了语气,嬉笑道:“其实以我常惠王府现在的处境,就算闵氏夺了位,也可以换个墙头继续替闵家人守国库。 只是看在你我表兄弟的情分上,我现在还得在萧氏的这个墙头上蹲着。 不过萧平,你若是连萧正那个绣花枕头都敌不过,为了我楚家一家老小的性命,我可只能换墙头了。 到时候咱俩若是在阴曹地府碰了头,你可不许跟我辩啊。” 萧平静静地听完楚渝的一席话,脑袋中浮现出楚渝像一只小奶狗似的蹲在萧家的墙头上,偶尔还瞟一瞟闵家墙头的景象,突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随即压了压上翘的唇线,正色道:“好好在这个墙头蹲着,莫瞎折腾。孤,不会让表哥你难做的。”说完抿了一口茶,起身抬脚向门口走去。 “什么毛病,说着说着,就拿太子的头衔显摆。” 楚渝一边嘀咕,一边也跟了出去,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冲萧平大喊道:“萧平,老子才不要生儿子!老子要生女儿!女儿!” 萧平没回头,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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