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这几日尤其繁忙,除了平日里要处理的一些特定的公务,定国郡主还活着的消息已经在京中蔓延开来,使原本混乱的局势变得更加诡谲难辨。不管是宫里的陛下,萧正和闵妃还是宫外的闵氏一族都有了动作,让他不得不一一仔细处理,严加防范。 待到略微有了些空闲,萧平才意识到,自己和云兮已经五日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云兮身体还未完全康复,有些嗜睡,他每日也只能在她休息时看上两眼,顺便向夕雾问问情况。这会儿眼看天色还早,也未到用晚膳的时辰,萧平便下了自己的马车,偷偷地来到云兮的马车前。 夕雾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这几日守着云兮又不敢随意下马车,可把她给闷坏了,这会儿正掀开帘子,梗着脖子向外望呢,见萧平过来同她使了个眼色,便识趣地跳下了马车,使着轻功,跟着车队,撒欢儿去了。 云兮见夕雾一声不吭地下了马车,就猜到是萧平来了,也不作声,自顾自窝在角落里看书。 萧平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上了车,却发现小娘子窝在角落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心下无奈,只好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可怜巴巴地唤了句:“云兮~” 云兮看他那么大个儿,手足无措地缩在这有些显小的马车里,早已忍不住了,又听他故作矫情地唤了自己一声,再也憋不住,嗔笑着向他翻了个白眼。 萧平见云兮笑了,便知道她心情还不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上前挨着小娘子坐下,随手拿了小几上的橘子开始剥橘子,低语道:“我知道凤姑姑来找过你了。她年纪大了,心绪又重,有些事情难免多嘴,你别放在心上。”说完一瞬不瞬地看着云兮。 出发前几日,太子殿下临时抱佛脚,向辛夷讨教了关于如何快速提高唇语水平等若干问题,不过几日,殿下的唇语水平就突飞猛进,已经差不多能和云兮脱稿交流了。 云兮好笑地望了望眼前这个明显有些紧张的人,反问道:“姑姑那么大年纪了还将左维照顾得那么好,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她虽然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唠叨,但我知道,这都是为我好,我怎么可以不放在心上?” 萧平得知凤姑姑找云兮叙话时就开始担心云兮会多想,没想到这会儿反被云兮呛了一声,倒显得自己多虑了,一时接不上话茬,只得干笑着:“你觉得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可我若是不开心呢?”云兮突然反问道。 萧平听到云兮说不开心,脸一下子垮下来了,有些心虚地问道:“为什么不开心?是,是因为要去京城吗?” “不是,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京城。”云兮正色道。 “不是去京城找关州之战的真相,为卫家平反吗?”萧平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云兮淡淡地吐出一句:“你也说了是为了卫家,可我这个卫家人现在却对京城的计划一无所知,就像一个傻乎乎的吉祥物似的。” 萧平愣了半晌,低头黯然道:“卫云兮,你不信我。” 云兮一愣,倒没预料到萧平会说出这话来,急忙反问道:“我不相信你为什么要同你走呢?”可是身边的人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依旧低着头,黑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云兮眼里露出了一丝心疼,踌躇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捧住了萧平的脸,让他正视自己,犹豫了几秒才开口道:“萧平,凤姑姑怕我不信你,所以同我说了很多,可是她不知道,不管她说不说,我都相信你仍旧是我的平哥哥。 我在意的是你一味地将我保护起来,将所有的事情硬生生扛在自己的肩上。萧平,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还活着,这件事情本来就应该我们两个一起扛。 是,我是伤了喉咙和腿,我是不喜欢你用计将我骗往京城,可我的头脑还能思考,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可是萧平,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我有些害怕。” “我也害怕。”萧平终于出了声,“我害怕你不相信我,想要独自行动。云兮,京城的水太浑了,我怕你受伤,怕你出事,怕再次失去你,我怕到只能将你......” 萧平顿了顿,终于将在心中憋了几天的问题问出了口:“那天人多,我不好问出口,可是云兮,你说你相信我,可卫衍那件事你怎么解释?为什么紫露到了京城,第一个找的人不是我,而是明明在休沐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城门口转悠的董昭?还有,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给过我半丝消息?仅仅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吗?”萧平越说越急,到最后竟红了眼眶。 卫衍那件事,云兮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绕到了这件事上。 云兮闭了闭眼,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承认当年是有意试探你。可是萧平,我从小就知道你的处境,也知道你的宏图大志,不说什么为了大靖江山,黎民百姓,就算为了保命你也得坐上那个位置。 可是你扪心自问一下,若让你在自己和卫衍之间选择,你会选择哪一个?我能将自己百分之百托付给你,那是因为我不在乎你选择我还是选择你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将卫家唯一的血脉毫无顾忌地交出去。” 云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打听不到卫衍的消息,心中难免对你有所怀疑。我自己又是这副模样,也无力再去打探那些往事,也就没有联系你。” 萧平盯着云兮看着她说完这席话,低叹了一声,酝酿了一会儿才轻笑道:“我们从来都是一起的,只有我们,没有什么选择你还是选择我自己。你说得对,我早该想到以你的性子必不会让我一个人去负担所有的事情,是我失而复得,关心则乱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云兮,你得答应我,不论你想做什么都不准拿自己的安危去做任何事情。我的确想要那个位置,也愿意为此去冒风险,可前提是这个风险不是你或者卫衍。” 萧平说着,突然加重了语气:“你也不用太过担忧,今时不同往日,闵氏虽然势大,陛下亦有私心,可我也不是十年前刚到京城的落魄皇子,我既有能力拿下东宫之位,又有谁能断定我不能为卫家军平反,登上帝位呢?” 云兮看着眼前的人一反先前的落寞,突然变得霸气无比,想着他这几日虽然繁忙,但事情的发展应该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 又想着先前是自己太过激动了,当下就软了口气,轻笑道:“只要我们能一起分担,我倒没什么可顾忌的。” 只是一想到卫衍,云兮的神情又黯了下来,说道:“其实那天我在街头见到卫衍时,就决定不与他相认了。” “不相认,为什么?”萧平见云兮如此说,倒是有些吃惊,要知道若是卫衍不能认祖归宗,那么定国公府可真的就此在大靖朝消失了。 “你知道卫家驻守西境五十余年,虽保得西境安宁,可死在西境战场上的卫家儿女也不在少数。我是卫家的女儿,自当牢记卫家祖训,行戍边安民之责。可我也是卫衍的姑姑,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我看得出来,左家将他照顾得很好,而且他年纪尚小,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告诉他身世真相,让他担负起卫家的祖训和血海深仇?定国公府既已败落,这一切就到我为止,让他继续姓左,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不是更好吗?” “你这么想有你的道理,但是我怕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萧平沉默了半晌,还是向云兮吐出了实情。 “怎么?他来问过你了?”云兮有些紧张地问。 “不,正是因为他没有来问我,我才觉得事情不对。” 萧平无奈道:“想想大哥和大嫂都是多么通透的人啊。你与我的关系特殊,众人都看得出来,倒没什么太奇怪的地方,可是连凤姑姑都与你相熟,不过与你叙了一会儿话就红了眼眶。 小家伙与凤姑姑亲近,若是放在平日,铁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可这次我听说他十分地乖巧安静,一直兀自在车内练字看书,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 “这能说明什么啊?”云兮并不了解卫衍的性格,有些疑惑地问。 “这说明他知道这事他不该问,或者,他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萧平无奈地说。 “那,你觉得他知道多少了?” “说不好,”萧平叹息道:“不过,应该是猜到自己与你有某种关系了。” “这么说,是瞒不过去了,可是......”云兮叹息道。 “其实,我倒觉得你不必太过担忧卫衍。”萧平安抚道。 “为什么?” 萧平听她如此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因为他虽然看着年纪小,却是个有主意的。都说侄子肖姑,你这么倔,那小家伙的倔性可跟你不相上下。 也许我们在这里绞尽脑汁给他谋划出路,到时候这小家伙非要跟着自己的心意走,你这个姑姑又能怎么办呢?” 萧平说完,往自己嘴里丢了一瓣橘子,才有些害羞地问道:“凤姑姑除了同你说我和卫衍的事儿,就没说其他什么事儿了?” 云兮还在独自纠结卫衍的事,顺口反问道:“什么事儿啊?” 萧平看着眼前明显走神的小娘子,觉得自己口中的橘子苦得不得了,不过还是厚着脸皮提示道:“凤姑姑就没提我俩的事?” “我俩什么......”云兮看着萧平一脸坏笑,这才反应过来他提的是什么事,蓦得涨红了脸,连说话都结巴了,逞强反问道:“我们俩,我们俩,能有什么事啊?” 萧平看着她涨红的小脸,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虽然两人有些小矛盾,可只要心在一起,人在一块,就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想着,萧平便装模作样地叹气道:“好啦好啦,你记不起来就算了,等事情了结了,平哥哥我再陪你好好回忆回忆。”说完,也不管云兮的反应,撩起帘子,跳下了车。 云兮见萧平走了,才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烫红的脸颊,忍不住地弯起了嘴角。可是不过一瞬,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苦涩地撇了撇嘴,将笑容隐了下去。 云兮正暗自神伤,就见萧平又重新跳回了车上,倒是将她吓了一跳,不由得怒目而视。萧平倒是不恼她的眼神,轻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事情的发展吗?我刚收到消息,陛下给你的旨意已经到了关州。” “哦?什么旨意?” “说是想见见死而复生的罪臣之女!”萧平提到罪臣之女四个字,突然嗤笑了一声。 云兮倒是不意外,只是有些着急:“可我已经离开了关州,这旨意要念给谁听啊?会不会给温将军添麻烦?” “反正你是听不到了。”萧平打趣道,“至于阿佑嘛,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一个敢娶敌方间谍的戍边将军,又岂会是泛泛之辈。”说完,趁着云兮不备,将手中最后一瓣橘子塞进了她的嘴里,飞快地溜下了马车。 可怜定国郡主口不能言,只能一边擦眼泪,一边在心里用毕生所知的所有脏话将萧平骂了个遍,无他,这橘子真不是一般得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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