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渐渐小了,只是天色依旧灰蒙蒙的,不甚明亮。青石条板的大街上积着一滩一滩的雨水,一堆潮湿的落叶浸泡在雨水里,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息。  我离开三师兄住的客栈,悄悄潜回明月楼,从后墙翻进去,只见后窗下面的泥地上好像划着什么。走过去一看,只见泥地上写着几行字:  “落落其桑,候彼颓墙;翘首盼矣,我心彷徨。  落落其桑,候彼高岗;思之不见,我心忧伤。”  后面的没有了,不知是没写完,还是被雨水浸了去。我不禁一愣,原来昨夜赫连钰来过了,不知他等了有多久?  我没有多想,掀开后窗就爬了进去,换一身深灰色的粗布衣服,拿上东西又从后窗爬了出来。  今天是余老头出殡的日子,我想去看看他。  天空中还在飘着细蒙蒙的小雨星,只是觉得衣服有些潮,我没有打伞。一路转到西大街的最南端,那里已经快要接近闹市区了,一条路口有两课树,树身上缠着白布,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垂到地上,颜色泛黄。  站在路口望去,只见那条巷子里中间的门口摆了好些纸人纸马,花花绿绿的颜色,有的淋了雨水,已经有些掉色了。去吊唁的人不算多,大都是余老头生前的棋友,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  我站在路旁一棵树后面,默默地看着,没有去灵堂。不是怕去了会惹上什么麻烦,我只是不喜那种压抑的气氛,不喜灵堂里面凄惨惨的白,更害怕看到亲人离世的那一张张悲痛的脸庞和无助的哀哭。  不知道站了有多久,远处有钟声响起,应该是时辰到了要钉棺了,我蹙起眉头,隔着雨丝看向巷子那头。  隐隐约约的丧乐吹打起来了,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白布麻衣的中年男子当先走了出来,两手抱着一个牌位。后面的人举着白幡,中间抬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木,白色的纸钱在风中翻飞,后面跟着送葬的亲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悲伤有冷漠,有真哭有假嚎。  我远远地缀在后面,跟着他们去了西山墓地。这里是帝都里面寻常百姓们死后的墓葬地,虽比不上皇家帝陵和贵胄们的东陵,但是背依青山,怀傍绿水,也算是一块不错的长眠之地了。  墓穴是早已挖好的,黑漆漆的棺材落下去后,请来的和尚唱了几遍往生经,便开始填土了。先前抱着牌位的那个男子面相比较老成,应该是余老头的大儿子吧,他扑在坟坑边上哭得快要断气了,眼泪鼻涕直流。后面还跟着小儿子和小儿媳,也哭得眼睛红通通的,扬一把土就抹一把眼泪,看得人好不难过。虽然大儿媳在一旁干嚎的有点假,几个不懂事的小孙子小孙女们还在后面嬉戏打闹,但是余老头这一辈子也算是完满了吧,他有两个真心孝顺他的好儿子,也不枉这一生了。  小雨渐渐大了起来,天色也渐渐黑了。送葬的人们堆起坟包竖起墓碑,又哭了一阵子,烧了纸人纸马金山银山等物品,下山去了。  我慢慢地走过去,看到新竖起的墓碑上刻着的字,一时间感觉有些恍惚,似乎昨天我还在西大街上看余老头下棋一样,可是现在他已经躺在地下了。新堆起的坟包还不太结实,雨水冲下来好多泥土,泛起一条条浊黄的细流。旁边还燃着未烧尽的纸人纸马,浓烈的火油气味,下着大雨也遮不住。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里面包着一副木制的棋盘和棋子,棋盘是折叠起来的,做工算不上精细,但是胜在可以随身携带。这副棋盘和棋子是我亲手做的,虽然用的不是什么好料,都是柴房里烧火用的木头,不过总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我把棋盘和棋子放到火堆里,和那些纸人一起烧了。余老头,有了这副棋,你去了地下也可以天天找人下棋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再牵挂这世上的事了,以后过得顺心就好。  天空中滚过几个闷雷,轰隆隆地响,雨水下得倾盆如注。我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下走着,在漫天的大雨里肆意地哭泣,为我爹爹,为我娘。余老头死了还有一个坟头可以凭吊,而爹爹和娘却被处以极刑挫骨扬灰,连一个坟头都没有。  我默默地往前走着,倾盆的雨水冰寒彻骨,却不如我的心寒。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街上行人很少,路面被雨水冲刷的一地狼藉,到处透着凄凉。我浑身都凉透了,一步一步僵硬地往前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到了瑞王府。  王府大门紧紧地闭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蹲伏在路边,漫天的雨水落到白石台阶上,溅起一地碎小的水花。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上台阶去敲门。厚重的大门被我敲得嘭嘭作响,也许是雨声太大了,过了好久,我的手都敲红了,才有人来开门。  几道铁栓拉开的声音,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青衣的小厮探出头来打量着我,斜着眼睛呵斥道:“哪来的疯子,敢到这里撒野?!不知道这是哪里吗?还不快滚!”  我抿着唇说道:“我要见瑞王爷。”  “大胆!王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赶快滚!”说着还啐了我一口,把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我咬着嘴唇继续敲门,不一会儿门又开了,那个小厮冲出来踹了我一脚,骂道:“叫你滚了,没听见?!再敢砸门,老子拿棍打你出去!”  我趔趄了一下站稳身形,还没等说话大门就再一次关上了。  我想见赫连钰,我现在就想见他!我可以翻墙进去,没有人能拦住我,可我不想翻墙,今天我就想敲门进去!  我心下里较着劲,两手握成拳头使劲地砸门,一直砸到大门再一次打开。还是那个青衣小厮,手里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指着我恨恨地说道:“林伯您看!就是那个疯子在找事儿!”  走在后面的是一个头发银白身材温厚的老头,正是王府的管家林伯。他从小厮手里拿过灯笼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我。我垂着手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伯猛然间颤了一下,两眼瞪大起来紧紧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还是喜。他扔了灯笼冲上来抓住我的手臂,干瘪的嘴唇哆嗦了好久,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我握住他的手,冻僵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叫了他一声林伯。  他的眼里泛起了泪光,使劲点了点头,拉着我进门,踢了那个吓傻的小厮一脚,喝骂道:“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拿条毯子?!”  “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林伯抓着我的手,脸上老泪纵横。  不一会儿那个小厮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小丫鬟,拿着毯子撑着竹伞围了上来。  我裹着毯子抖得像筛糠,忽然听到周围静了下来,丫鬟小厮们都退到一边跪在地上。我抬起头,看到赫连钰正大步走过来,俊脸铁青,怒气冲冲的。  “怎么了这是?”赫连钰摸着我的头发,细长的眉峰蹙成了一团。  我扁了扁嘴,扑进他怀里把脸埋了起来,怎么都不肯说话。两手紧紧地抱着他,这才感觉温暖了些,在这冷冰冰的世上,我不是孤单一个人,至少我还有他。  赫连钰挥了挥衣袖,让林伯他们退下了,抬手把毯子拢了拢,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  “颜儿怎么了?怎么淋成这样?”赫连钰下巴蹭着我的额头,轻声问道。  我只是默默摇头,依旧不肯出声。  赫连钰叹了口气,我还没待反应就被他横抱起来,然后就被送到浴房里泡温水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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