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殿试放榜日。    皇极门外,新科进士们肃然站立。金榜公布在即,纵然心跳如雷,他们却都大气儿不敢出一声,气氛格外静谧肃穆。    紫禁城的天空一碧如洗,几朵白云正悠然来去。顾兰亭迎着刺眼的日光,望向丹陛之上的金銮殿。金殿高耸的屋脊镶嵌着彩色的琉璃瓦,此刻在阳光映照下正烁烁发光。光芒太盛,愰得顾兰亭眼前只剩一片金碧辉煌。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眼前这檐牙高啄、宏伟壮丽的宫殿,不知捆绑住了多少位帝王,引得多少王朝倾覆,百姓流离失所……可却还是有人前仆后继、舍身忘死。    可叹。可叹。    众人站立良久,直到身上的进士巾服都被汗濡湿了大片,才见得一位手捧金册的二品官员缓缓从金殿内出来。那人便是今日的唱榜官,礼部尚书李先祥。    李先祥停在了第一级丹陛之上,高声念道:    “正乐三年三月十八日,臣礼部尚书李先祥于皇极门外,奏科举诸事。本年三月十五殿试,取天下贡士合计两百六十人,请柳儒意,杨寅,周勃等十人读卷。兹有三甲进士,名次如下……“    说到这里,念榜的李先祥李大人顿了一下,看了看丹陛之下的考生。    他这一顿,整个金殿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场上风和云都停了。    众新科进士们的呼吸也都在这一刻突然停止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在了李大人的脸上。有的人垂于身侧手腕已开始剧烈的抖动,怎么也控制不住。顾兰亭更是闭上了眼睛,黑暗里,那些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场景,一幕幕扑向眼前,又呼啸而过。    “正乐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    “顾兰亭!”    听到自己的名字,顾兰亭猛地睁开了眼睛,如雷的心跳霎时恢复了平静,眼前一片清明。    “正乐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顾兰亭!“    “正乐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顾兰亭!“    “正乐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顾兰亭!“    听得这三遍高声唱名,顾兰亭抬首缓缓笑了,面上喜色渐盛。今日只有她一人,有金榜三唱的荣耀。她可以感觉到,身前身后同榜进士们数百双眼睛正看着自己,目光中有羡慕,有热切,有嫉妒,如芒在背。可她笑得从容,此刻她内心已静,俯仰之间俱是云淡风轻。她看向朱红色的宫墙,眸子里多了几分青云直上的豪情。    但愿好风凭借力,送她上青云。    金殿里的天子听得三唱之名,隔着朱门看向门外,也缓缓笑了。这一笑,果然又叫殿上站在文武百官当头的周勃捕捉到了,周勃又开始腹诽起来。    “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后娘娘突然晕倒啦!”这时,御前太监小安子急匆匆地进了殿内。    “母后怎么好好的突然晕倒了?可有宣太医?”李勖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回皇上,现在还不知具体病因,太医已经过去了。”    “快,随朕去慈安宫!”    “皇上,今日这金殿传胪怎么办?”见皇帝这就要走,百官中为首的杨寅开口问到。    金殿传胪,即依次唱名之后,传呼新科进士们进殿晋见皇帝。    “传胪,便由太傅大人主持吧,朕先去了。”李勖说完便急匆匆出了殿去。    “臣等恭送皇上。”    皇帝以孝为先,文武百官自是没有异议。    李勖目不斜视地出了金銮殿,并未去看百米玉阶下站着的各位进士。不多时,三甲进士的名次便已全部念完了。    李先祥合起金榜,对丹陛上的诸进士们道:“陛下有旨,宣新科进士入殿觐见。“    唱榜官李大人话音落定,对顾兰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顾兰亭一手提起袍角,坚定从容地,一步一步迈向那金銮宝殿。阳光映射,白玉石阶上落下她长长的影子。    其余进士也随着顾兰亭的脚步,拾级而上,缓缓进了金殿。    这回是实实在在的,满朝文武的眼光都落在顾兰亭身上了。可顾兰亭倒是不慌不忙,举止镇定沉稳,面对这等大场面也丝毫不见惧色。    有几位官员暗自点了点头,心道这状元果然仪态不凡。    只是众进士进了金殿,却未见御座之上的天子,连当首的顾兰亭也不禁惊讶。    “众生不必见怪,太后突生急病,皇上赶去探望了。今日这传胪,便由本官代为主持了。”    听得杨太傅发话,众进士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也已生了敬意,久闻天子至孝,如今看来,果然不是虚传。    众进士站定,朝那无人的御座行了叩拜之礼。杨寅这才缓缓走至御案旁侧,从礼监手中接过天子的恩荣策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次殿试已毕,恭依祖制,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绍兴府顾兰亭,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赐状元府邸一座,金银宝器各众。第二三名,顺天府杨遇安,郧阳府李柽,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赐进士及第,金银各千。第二甲取四十七名,授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取二百一十名,授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进士按耐住喜悦激动的心情,再次朝御案行了叩拜之礼。    “恭喜诸生了,以后还望发愤图强,为国为朝排忧解难,方才不负青云之志啊!”    “谨听太傅大人教诲。”    至此,金殿传胪便是结束了。文武百官按官阶退出殿中,众进士随后退出,只留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    金殿传胪之后,他们三人便要一同游街夸官了。    “顾兄,恭喜了。”杨遇安昨日便知自己不会是状元,此刻心里已然释然。他也欣赏顾兰亭,是真心地在祝贺她。    “同喜同喜!”顾兰亭笑答。    “顾老弟,早就觉得你见识不凡了,果真没让咱失望不是!”这位来自郧阳府的探花李柽为人风趣,极为自来熟,伸手就搭上了顾兰亭的肩膀。    “多谢李兄谬赞。”顾兰亭看着肩上的手觉得颇为不自在,但又不好表现得太抗拒。她看了看殿侧站着的几位公公,换了话题。    “李兄,杨兄,我们三人也别在这聊天了,去换衣服去吧,几位公公还等着呢。”    由公公领着,顾兰亭三人一起去偏殿换了一身崭新的红衣进士袍。巧的是,领着顾兰亭的那位公公便是殿试那天见过的公公。    “巧了,状元郎,我们又遇到了。”    “又要劳烦公公了,不知公公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平子。”    衣袍换好,三人并步走向皇帝专用的御街,游街夸官便要开始了。所谓夸官,即指士子高中之后,排列鼓乐仪仗游街,只有殿试前三甲有此殊荣。    行至御街,礼监们牵来三匹骏马。人声鼎沸中顾兰亭听得小安子对她喊:“状元郎,该上马了!”    顾兰亭手拉着马鞍,几次往上跨,可就是怎么也上不去。眼看榜眼和探花早已上了马,旁边牵马的小安子急得都开始跺脚了。    叫顾兰亭久久上不得马,一侧的杨遇安俯身伸手握住她胳膊,凭臂力一把将她拉上了马。    “多谢。”顾兰亭心下尴尬,双颊已是红了,却还是中规中矩地微微笑着。    “不用。”杨遇安看了一眼顾兰亭,只觉她太过纤瘦了,胳膊柔软无力的,怪不得连马都跨不上。    待到顾兰亭上马坐好,鼓乐仪仗才开始前进。一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本就人头攒动的长安街更加热闹了。    路边上、阁楼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人,大家争先恐后地涌上街头,垫起脚尖伸长脖子,纷纷望向街中央的三位少年郎。    “大家快看呐,今年的前三甲都好年轻呐!”    “状元郎真俊呐,眉清目秀的……”    “杨太傅那位公子才俊呢!”    “探花郎也不差啊!”    ……    京城中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俏女子们此刻都出来了,看今次这前三甲个个英俊不凡,不由地芳心大动,纷纷向自己心仪的那位投去丝帕、鲜花、瓜果等物。    看着满大街乱飞的物什,顾兰亭眼睛都有些花了。而且那些物什还时不时地打到她身上,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跌下了马。她可从未想过,“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欣喜,临到自己竟变成了“不会骑马不敢疾,两眼昏花不敢看”的惶恐。    “嘶……”    “这是在谋杀啊……”    正思虑间,顾兰亭听得旁边的探花郎李柽呼痛一声,偏头去看,原是他脑袋上挨了俩颗大枣,此刻竟已起了红包。    她看着探花郎李柽揉着额头气急败坏的样子正想笑,没想到眼前突然扑来一块带着香风的手绢,瞬间就把顾兰亭的脸盖得严严实实,她眼前一黑,“扑通“一声从马上摔下来了。    “小姐小姐,你投中状元郎啦……”    “小姐小姐,状元郎掉下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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