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越想心里越乱,再想到前世为秦可卿治病的张太医,会不会就是章和!薛宝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着灵儿的消息。 而灵儿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薛宝钗更加不安,“姑娘,三七说,因着先帝不知为何很是讨厌姓张的太医,所以先帝时期,太医院里是没有姓张的人的。后来圣上继位,放松了这一条件,但时间不长,太医院里张姓的太医多是刚进去没多久的年轻人,姑娘所说的四十岁左右的张姓太医,是没有的。” 薛宝钗心里的大石头轰然砸了下来。灵儿见薛宝钗脸色难看,急忙上前扶住了她。薛宝钗紧咬牙关,吐出一句:“再去问问三七,我要给他主子写信,可方便。”不止要告诉张沐,薛宝钗想着,左右她的名字在圣上那里挂了号,得想个法子见圣上一面。 薛宝钗绞尽脑汁想法见昭帝时,昭帝也在烦恼要如何让太后见到那位薛姑娘。 想来想去还是去了沐恩宫。 惠嫔自是喜不自胜,那日自己封妃原本就是皇后为了显示大度而做的样子,也是为了让圣上愧疚。封妃当晚圣上去了皇后的静宁宫而非自己的沐恩宫,就已经能说明问题。原本以为自己以后就是个摆设,不想圣上还是记得她的。 “臣妾参见圣上,圣上万福。” “爱妃请起吧。”昭帝随口道,心里斟酌着如何说才能不显的刻意。 “谢圣上,”惠嫔微微低头,不管心里如何,表面上是一贯的大方端庄。 昭帝信步走入宫殿,扬袍坐在了正坐。惠嫔细步随着坐在下方。 “住的可还习惯?”昭帝笑着问道。 “一切都好,多谢圣上关心,臣妾不胜感激。”惠嫔满目感动,身后女官想起前几日附近的几位妃嫔因着圣上没在封妃当晚歇在这里,就对娘娘冷嘲热讽,不由道:“是呢,一切都好,储秀宫的几位娘娘更是待我们娘娘如亲姐妹一般,好的不得了呢。”最后一句咬得很重,圣上听的出来吧。惠嫔微微摇头。很是不赞同这种做法。 昭帝却只听见了姐妹二字,对对,就是姐妹:“宫中姐妹再好,哪有真正的姐妹好呢。” 惠嫔急忙解释,“圣上,臣妾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所以我没有争宠之心,也不会和那几位计较,圣上可别误会了我啊。 昭帝继续自己的话题:“前几日是朕冷落了你,这样吧,朕下个口谕,将你的姐妹,表姐妹什么的召进宫来,陪陪你。可好?”不等惠嫔说话,昭帝又道:“那就这样吧。朕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了。”说完背手出了门。 那女官抿了嘴唇,跪下请罪:“奴婢罪该万死,惹怒了圣上。” 惠嫔摆摆手,“罢了,圣上又没罚你,只是你以后要谨言慎行。” “是,” “好了,给御膳房的戴公公传个信,麻烦他外出采办物资的时候给家里送了口信,让本宫的几个妹妹做好准备。” “啊,这不是圣上的气话吗?” “你这丫头,那可是圣上,金口玉言的,哪里会说气话。圣上想必明白你所说的话,所以给了本宫面子,请几位妹妹进宫小聚,但又不想纵容于本宫,所以背手离去。这是圣上的恩威并施。” “原来是这样,圣上真厉害,娘娘也厉害。娘娘,奴婢觉得圣上是真心对娘娘的,即想关心娘娘,又不想娘娘成为众矢之的,才这么做的。” “说什么呢。”惠嫔红了脸,随后面色又淡了下来,“这深宫里哪来的真心呢。” 昭帝不知道自己的所为被人理解成了这般模样,此时正在和怀恩讨论该在什么地方偷偷观察那位薛姑娘。 而接连收到圣上的口谕和惠嫔口信的贾府再次忙碌了起来。 贾府本来正在做道场,贾母坐在高位,邢夫人王夫人和薛姨妈依次坐着,迎探惜姐妹三人坐在下座,宝玉在贾母身边坐着,黛玉身子弱,受不了香火熏,只呆了不到一刻就下去歇着了。 院中香烟袅袅,禅音嗡嗡。宝玉正觉无聊,扑在贾母怀里打瞌睡。忽而前院有人跑着报讯说宫里有人来了,一石惊起千层浪,贾母忙站起身来令鸳鸯去拿诰命服,王熙凤急喝着人去搬供桌,拿浦垫,人人都忙碌起来。一时又有人说是圣上口谕而非圣旨。王熙凤又令人收拾回去。贾母叹一口气道:“琏儿媳妇,你先安顿好大师,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带着孩子跟我去前院。”王熙凤脸色通红的应了。 到了前院,听闻口谕,贾母等人由忧转喜,知道这是圣恩,为宫中的贾元春高兴。急忙请传令的公公坐下,又使人上好茶招呼。 只有宝玉心中大呼不好,大姐姐当初进宫,终身不能再回来,而今其他姐妹又要进宫,怕不是都回不来了。想着迎春的温柔,探春的娇俏,惜春的文静,又想起林妹妹百般的好,以后都见不到了,宝玉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又不能声张,悄悄的落下两行泪。 袭人见宝玉眼神呆愣就知不好,现又见宝玉落泪,担心他在公公面前失了礼数,上前一步挡住他,轻轻说道:“二爷,怎么了?” “姐妹们都要走了,只剩我一个了······呜呜” 袭人马上明白过来,“二爷别伤心了,姑娘们只是去宫里探望惠妃娘娘,不会在那里多留的。而且,二爷还有我们,怎么能说是一个人呢?” 宝玉听后一呆,细思有理,又笑了起来,“那就好,都不走。” 袭人听了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宝玉又开口问道:“姐姐妹妹们去看大姐姐,我也想大姐姐了,我能一起去吗?” 袭人知道不能,但又不忍心开口否定满脸期待的宝玉,只能支支吾吾的敷衍过去。 晚间,宝玉去寻黛玉,说他也可以去看贾元春,黛玉则毫不客气的打破了他的幻想:“净胡说,又是那个唬你的。”宝玉回嘴:“怎么是胡说的,你们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黛玉拿手绢擦擦手,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悠悠道:“后宫是不能进外男的,不然今天来的就不是阉人了。”“哦~”宝玉失落道。黛玉见宝玉这样,心里不好受,走到宝玉身边坐下,拿胳膊拐了拐宝玉:“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告诉你姐姐,我可以帮你。”宝玉见黛玉哄她高兴的只知道嘿嘿傻笑,哪里还想得起来要稍什么话,黛玉带笑骂他一声“呆子。”扭头走了。 薛宝钗接到消息时,刚刚将写好的信交给灵儿,听闻可以去皇宫了,也很是惊讶。自己刚刚想着要见圣上一面,机会就来了,但薛宝钗很快冷静了下来,想着这事情,越想越不对劲。这绝不可能是贾元春提出的,第一,和她感情最好的是贾母,王夫人和宝玉,即便宝玉是外男不可入后宫,她最想见的也应是王夫人和贾母,而并非是她们这些姐妹,还有她和林黛玉这样从未见过面的表姐妹;第二,她在宫中做了近十年的女官,性格谨小慎微,绝不可能在刚刚封妃还未站稳脚跟的时候,对圣上提出什么要求。那么只可能是别人提出的,而且这个人还是贾元春决不能拒绝的存在。这个人会是谁呢?他又有什么目的呢? 燕草知道从莺儿那里知道后,就一直惶恐不安,想要告诉姑娘,又怕自己猜错,坑了姑娘。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事情告诉薛宝钗,嗯,到底要不要说呢。灵儿看着燕草一会儿犹豫不决,一会儿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会儿又犹豫了,直接咳嗽了一声打断燕草思路,“想说什么就说,磨磨蹭蹭的。亏你还是练武的人呢。”燕草才脸红着喊了薛宝钗一声“姑娘,奴婢有事要和姑娘说。” “什么事?” “那天在晚上奴婢对姑娘没有说出全部的话。” “哦?” “其实当时在大殿上,太后娘娘曾经说过想要见见姑娘,圣上说他来想办法,皇后娘娘说您是惠妃的表妹,所以奴婢想,这会不会和今天的圣谕有关系。” 薛宝钗······ 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是这样吗?” 燕草小心翼翼的说:“奴婢不敢肯定。” 薛宝钗扶额,“知道了,谢谢你,燕草。” 满心以为薛宝钗会责怪她的燕草听了这话很是感激:“不不,是奴婢武艺不精,给姑娘惹麻烦了。” “好了,都过去了,不要想这些了。接下来很重要。”若是太后想见自己,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不用考虑太多,只要中规中矩便可。只是,薛宝钗微微蹙眉,望向整理绣线的莺儿,“莺儿,你今日可有见到宁国府的小蓉奶奶?” “嗯,祈福的时候,小蓉奶奶就坐在王夫人身边。” “她气色可还好?” “人瘦了些,面色到没有人人传的那般苍白。” 薛宝钗沉吟一会儿,“灵儿,先不忙着整理衣裳,去告诉谢祁,让他盯紧了那个大夫。如果去了贾王史三家的任意一家,都务必要将他在那里的一举一动,以及对方的反应告诉我。” “是,”说着灵儿就要出去。 “等等,”薛宝钗拿起已经晾干的信,放进信封。封住时,薛宝钗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一片晒干了竹叶放进了信封。之后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交给了灵儿。 灵儿笑着接过,福了一福,走出门去。 莺儿看了看手中缠绕着的丝线,为难的对薛宝钗说道:“姑娘,要不要去做身新衣服什么的,毕竟要进宫。” “新衣服还是要做的,”以示对皇家的敬意“你去打听一下,贾府的几位姑娘用的是什么样式颜色花样,”不能抢他们的风头“布料挑些清亮的,花样要常见的。”最好不华丽也不素净。薛宝钗揉着眉头,“罢了,照着我向来穿的做就可,不必再费心思。” “是。”莺儿看薛宝钗心思不在这里,就没有再问。姑娘真奇怪,闺阁女儿最喜欢的不就是和人讨论新衣服,新首饰吗,为什么姑娘对这些不感兴趣呢? 薛宝钗恍惚想到了此刻已在江南的张沐,若是他在,当如何? “噗嗤,”莺儿惊异的望着忽然笑出声的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刚刚还不高兴,这会子又笑了。 薛宝钗心道,我可真傻,怎的忘了张沐留下的名册,自己想要了解的里面都有啊。这般想着,薛宝钗含笑自书桌旁起身,走到了书架旁,拿起了看似随意放在书架里的包着春秋的皮的名册。呐,这也是一本春秋。 七月流火,京中炎热。富贵之家闭门不出,自有冰釜凉扇;穷困人家顶日做工,只求风调雨顺。 这一日,薛宝钗坐上了宫里派出来的马车,随着贾府几位姑娘一同进了皇宫。 “宝姐姐,我好想你!”薛宝钗刚刚坐稳,迎面扑来一个浅黄色的身影,将她撞的向后躺去。打眼一看,不是史湘云又是谁。 “云儿,”薛宝钗抱着史湘云,摸着那有些发硬的云锦衣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怎地穿的这般厚重。”抽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史湘云早已满是汗珠的额头。 史湘云笑嘻嘻的说道:“婶婶非让穿的。”说着撅着嘴抬了抬手臂,显然这身又厚又重的衣服让她很不舒服。保龄侯夫人向来只做面子功夫,她想要的是让外人知道他们善待了长兄遗孤,以是给侄女准备了华丽衣衫,至于史湘云是否喜欢,是否舒服,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不说这个。姐姐,你好狠的心啊,来了这么久都不去看我,我都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别以为你托人给我的那些个小东西就能让我原谅你。” 看着噘嘴皱眉假装生气的史湘云,薛宝钗轻笑:“想着你是个大忙人,万一去了却见不着你,不是白去了。” 史湘云失落的嘟嘴,“你说的是,婶婶不会让我出来见客的。” “我有个法子,端看今天。只是,”薛宝钗看史湘云拿着扇子不停扇着,额头还是冒汗,“你里面穿了几层?” “好几层呢,除了中衣,还穿了三层衬衣,”史湘云翻着领口给薛宝钗看,“婶婶说这样才是富贵人家该有的气派。” “那我可真是个乡下丫头了。”薛宝钗打趣着。 “姐姐~”史湘云推搡着薛宝钗,羡慕的看着宝钗竹青色的罩衫,看着就觉清爽怡人。 薛宝钗想着,就道:“不过,我可没见贾家几位表妹这般穿着。” 史湘云委屈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薛宝钗想了想,“外面的衣服不要换,里面的衬衣衬裙可以先脱下,等回去的时候再穿上,不要紧的。” 史湘云犹豫着点了头。脱下衣服后,史湘云整个人都精神了,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不停地和薛宝钗唠叨着在侯府的无聊,贾府的自在,“如果姐姐你也去贾府住该多好······”史湘云不无遗憾的说。 薛宝钗抿嘴笑着,不答声。 迎春和探春的车厢也很热闹,探春平时虽然泼辣能干,要去皇宫的话,还是很紧张,不停地说着话,掩饰着自己的无措。迎春依旧温柔,只是听着探春说话,时不时安慰她两句。 黛玉和惜春的车厢静多了。昨晚宝玉又在黛玉这里闹的很晚,黛玉醒的又早,此时昏昏欲睡,好在这马车很宽又很稳,底部还铺了一层软垫,即便躺下也很是舒适。惜春还小,见黛玉如此,也跟着犯困,靠着车厢就睡着了。 离皇宫还有一刻钟的路程,惠妃派来的宫女就早早的到车厢旁道:“各位姑娘,马上就到了。”言外之意是让她们早早准备。 六个人整理好了衣衫。宫外的丫鬟是不准进入皇宫的,因此只有姐妹六个在这里。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这个具有神秘而威严的地方,展现在了她们眼前。 琉瓦朱墙,斗檐神兽,参天古木,浮屠壁雕,青石长道。一座座宫殿庄严肃穆,犹如已落成千年,历经沧桑,今犹在。过了二门,到了内宫,马车靠墙停下 。随车伺候的宫女搬出脚凳,扶着薛宝钗她们下了车。惠嫔派来接他们的女官就在二门口迎着她们。 “可来了,惠嫔娘娘等了好久,刚刚还在念叨着几位呢。”说完引着她们进了内宫。 内宫的景致与前三殿不同,更为精致典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盆景,柳林幽竹,四季花木。轻柔和缓的风将阵阵花香送到她们身前,树林阴翳,加之浅溪淙淙,添了凉爽,去了闷热。 众人都缓了口气,尤其史湘云,虽然已经褪了几件衣服,但外面罩的云锦长对襟闷不透风,依旧热得厉害。但林黛玉就不同了,她身子原本就怯弱,昨日又未曾歇息好。马车里闷热,好在可以靠着车厢休息,下来走了这一段路,早已虚汗阵阵,又有水汽迎面,绿荫幽凉,寒气入体,渐渐的有些走不稳了。 薛宝钗眼角余光注意到林黛玉脚步不稳,就慢性几步,落到了林黛玉身边。 “可还好?”悄悄的拿手扶住了林黛玉。 林黛玉咬唇,不做声,避开宝钗的手,独自硬撑着。 薛宝钗再次扶住她,又道:“这里是皇宫,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可是会连累家人的。不想丢人,就乖乖听话。” 林黛玉暗暗瞥了薛宝钗一眼,却没再坚持,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了薛宝钗身上。好在她力气不大,身子骨也轻,薛宝钗倒没觉得有多少负担,而且从林黛玉身上传来的香气,非花非檀,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史湘云回头看着她们二人并肩行走,十分亲昵,不满的撇撇嘴,想抢到薛宝钗身边,但看林黛玉娇弱无依,也不忍心,又见迎春,惜春一味沉默,探春只顾和引路嬷嬷说话,就只能闷头走路。 过了不到三刻,这一行人到了沐恩宫。 沐恩宫原本应是太妃们颐养天年的地方,只是先帝宫中嫔妃较少,除却自愿去守皇陵的,出家的,归家养着的,只剩下了四位太妃。而现在这四位太妃都居住在太后的正安宫,沐恩宫反而没人居住了。直到前不久他又有了新的主人,惠嫔贾元春。 薛宝钗想着,前世贾元春是封了凤藻宫尚书,为贤德妃,极尽荣宠。今生不知为何提前封了妃嫔,却成了沐恩宫的惠嫔,也不知是祸是福。 穿着浅红撒金遍地锦褙子,梳着高髻,头戴六尾凤簪的惠嫔贾元春端坐在沐恩宫正殿主位上,姿态瑰伟,犹如天女。 六个姐妹一字排开,齐齐行礼。“惠嫔娘娘金安。” “快起来吧,自家姐妹何必客套。敬慎,去给六位妹妹添座。”敬慎就是之前的女官。她不仅给薛宝钗她们搬来了座椅,还带着人端来了香茶点心。 “这些都是娘娘最喜欢的茶点,特特给姑娘们做的。” 元春笑着看着台下的姐妹,又忍不住叹气。说来这几位妹妹除却迎春还有些印象,探春惜春几乎不记得,只知道有她们,三位表妹更是第一次见到。元春想起前几日收到的书信又是一阵头疼,弟弟宝玉的婚事自然是贾家的头等大事,三位表妹若是论起相貌,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尤其薛林二位。只是,贾元春随口说了几句话,注意看着三人的做派,薛家表妹举止端方,谈吐之间落落大方,且心细如发,对姐妹多有关心。 “这是果子茶,虽解渴,不免有些凉,你先喝点热茶吧。”说着,薛宝钗将茶盏递给林黛玉。 林黛玉知晓好歹,点头接过去,小口小口的抿着。 林家表妹身子果然有些弱,这道也不打紧,谁家姑娘不是娇生惯养的,这性子倒也是娴静,不似母亲信中说的狭隘小性。张口典故,信口文章,是个才女。 至于史家表妹,看着史湘云毫不在意的饮一口茶,吃一口点心,贾元春忍不住笑。性子很是很爽朗,只是忒不拘小节了。不过,这穿的是不是隆重了些,比起薛妹妹的竹青掐牙对襟,林妹妹的白底蓝花缠枝镶边的外衫,这一身的云锦会不会太厚重了。想来也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无人教导所致吧。 一盏热茶下肚,林黛玉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却依旧苍白。薛宝钗见状皱眉,不知道张沐送的八方丸能不能治。史湘云见这样有用,也把自己嫌热没喝的茶水递给了林黛玉。薛宝钗扶额,热茶虽然好,但不能多喝啊。正要去阻止时。台上的惠嫔看不下去了,开口道:“林家表妹,可是身体不适?” 不待林黛玉回答,护送他们过来的宫女道:“禀娘娘,林姑娘来时还好,想来是天热,路上中了暑气。” “宣穆医女过来。” 不一会,一个三十左右的宫装女子进殿,为林黛玉诊脉,先探过左右脉息,又问了症状,抬头回复道:“禀娘娘,看症状,林姑娘确实是中了暑气,喝些解暑的汤药即可。” 贾元春点头,“去煮些来。” 薛宝钗······若不是前世自己认识林妹妹那么久,又有母亲照顾她那么些日子,恐怕也要相信这位医女的话了。林妹妹哪里是中暑,那是受凉好吗?虽然两者症状很像,但医理完全相反,若是真的喝了解暑的凉汤,不但不会好,恐怕会越来越严重。 林黛玉也很为难。久病成良医,她自然是了解自己的身体的,越是天热越容易受凉,可若直接说出会不会失礼,毕竟惠嫔娘娘不是疼爱自己外祖母。林黛玉正为难时,听到耳畔传来温和的女声:“原来林妹妹是中了暑气,这可正好,我这里有解暑的良药呢。” 说着薛宝钗拿出小瓶,从瓶中倒出一粒褐色药丸,递给了那医女,“还请您看看。” 医女嗅了嗅,开口道:“金银花,生地,藿香,青篙,荷叶,还有·····” “还有六一散和百花露。”薛宝钗微笑着补充,看来这位医女辨药的功夫也是一般。“说来不怕娘娘笑话,民女幼时体丰,最是个怕热的,身边常备着的就是去热的药丸。” 医女也道:“这药丸确实可以去热解暑,效果比一般汤药要好” 惠嫔点头:“那就劳烦表妹割爱了。” 薛宝钗含笑从医女手中那过药丸,“让民女来吧。”接过后背对众人,将手中的药丸握紧,递给林黛玉的却是另一只手里的药丸。这一幕,自然是被薛宝钗面前的林黛玉看了个一清二楚。 看着林黛玉满是疑惑的目光,薛宝钗笑笑,“妹妹,这药不苦,不需用水帮服,只需含在嘴里便可。” 林黛玉看薛宝钗微笑着冲她点头,又想起宝钗几次帮她,将信将疑的接过药丸放进了口中。甜的,还带着些许辛辣。芍药,桂枝,甘草,枣子,林黛玉细细品着,还有生姜和饴糖。这是小建中汤的方子,最是驱寒去湿,性温,不伤体。林黛玉眨眨眼睛,轻声道:“谢谢姐姐。” 众人闲聊了半刻,看着林黛玉脸色好转,也精神了些,惠妃笑了,若是这位林表妹真的在她的宫里出了事,她才是解释不清。又看着湘云不断地拿出手帕拭汗,贾元春无奈笑道:“待会儿要去觐见皇后娘娘,妹妹们先去更衣吧。” 被女官引进偏殿,林黛玉低声问道:“姐姐怎知我是受寒?” 薛宝钗笑道:“我小时候啊,大热天的跑出去玩,出了一身汗,又贪凉跑到冰库,一冷一热,结果寒气入体,病了好些时间,爹爹发了好大的脾气呢。”回想起爹爹气急败坏,又心疼无奈的样子,薛宝钗笑的很温柔。温柔的让林黛玉眼酸,她爹爹是从不允许她出去玩的。 “所以啊,先热后冷是很容易受寒的。”薛宝钗认真说到。 林黛玉笑笑,二人之间倒是没有刚开始的隔阂了。 待得众人换了衣服,宝钗见湘云身上去了云锦褙子,又穿上了大红刻丝衣裳,急忙拉住她,低声耳语:“怎么穿的是大红衣裳,没见娘娘穿浅红?”湘云尚未明白:“是我最好的衣服,堂妹说我穿这件最好看呢。”“换掉,宫中能穿正红的只有皇后娘娘。”史湘云这才明白过来,为难道:“可我不想穿那件了。”薛宝钗想着自己的身量和她也差不多,就将自己现在穿的雪青莲纹广袖对襟脱下给了史湘云,自己只穿着嫩黄广袖短襦衫和草绿莲纹长裙,想了想,又在外面披了条浅粉绣桃枝的披帛。 史湘云眼前一亮:“姐姐穿这身真好看,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看的衣服罩在里面啊?啊,我不是说这件雪青衣服不好看,就是颜色有点暗。”史湘云越说越觉得自己好像在嫌弃薛宝钗借给自己的衣服,干脆闭嘴不说了。 薛宝钗拍拍她的手,笑道:“我明白,谢谢啦。” 换好衣服后,六个人陆陆续续的回到了殿中,宝钗和湘云是最后进去的。惠嫔见了也没说什么,反而笑着冲薛宝钗点了点头。刚刚在偏殿的女官把事情都告诉他了,虽然没听清二人说的什么,但把薛宝钗让史湘云把红色衣服换下,还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惠嫔心里对宝钗更加满意了,对史湘云的大大咧咧也有了一个认知。 稍事歇息后,惠嫔带着薛宝钗六人去了静宁宫请安。半路遇到了前来找寻他们的苍瑾,方知道皇后娘娘去了正安宫。于是一行人又去了正安宫。 正安宫与沐恩宫又是不同,没有沐恩宫的精致华美,整个宫殿都是给人朴素大方之感。虽不是金砖琉瓦,青瓦绿苔,白壁砖雕倒是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肃穆。行走其间,就连一贯闲不住的史湘云都自觉不再说话,挺直腰背。 正殿里也不曾熏香,屋檐下倒是摆放着五六株珍珠梅,花蕾如珠,花瓣似雪,不染纤尘。布置清雅简单,不似沐恩宫那般到处是珍器古玩,寥寥几个挂盘,也都是新作青瓷的。 太后皇后坐在主位,皇后语笑吟吟,亲切持重,太后虽不曾笑,却没有高高在上的冷漠感,她们身上所穿也并非是她们想象中的凤冠霞帔金缕玉衣,只是普通的夫人着装。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别跪来跪去的了,好好的孩子,非得跪坏了。”皇后开口道,“知道你们要过来,早早的准备好了。惠嫔,你过来。”说着指了指太后榻边的座位。惠嫔闻言急忙行礼谢过,坐下前又诚惶诚恐的对太后一福,见太后点头,她才坐下。 其余姐妹都依次坐好了。皇后开口问道:“平日里你们这小姑娘都喜欢玩些什么啊?” 迎春惜春本就不爱说话,探春试探开口:“臣女平日里和姐妹们一起读书习字,做做女红。” “哦,这么说本宫今日见到了几个小才女”皇后笑道。 “不敢当什么才女,臣女读书习字只是消遣,登不得大雅之堂。” “我们女子又不能治理天下,读书自然是为了消遣。”皇后眼睛朝薛林史三人望去,这三个到底哪个是薛宝钗?“这三位是惠妃的表妹?” 惠嫔这才想起自己竟忘了介绍几位妹妹,急忙站起来:“是臣妾的疏忽,这三位是臣妾的三位表妹,保龄侯史家表妹,闺名湘云。兰台寺大夫林家表妹,闺名黛玉。以及,薛家表妹,闺名宝钗。”惠嫔忽觉虽则薛家与贾王史其他三家并为金陵四家,但薛家为商户,再有钱财,地位着实不高。这样一想刚刚对宝钗升起的满意之情又淡了下来。 皇后与太后眼神相对,又散开。皇后依旧微笑开口:“保龄侯史家,湘云,你可是有两个堂妹,叫梦云和轻云的。” “是,她们正是臣女的堂妹。” “嗯,以后也要常常进宫来玩,本宫最喜欢你们这些有朝气的小姑娘。” “是。”史湘云嘴上应承,心里却不是滋味,婶婶不会答应让她进宫的吧。 “林家丫头,你爹可是当年的林探花?”太后忽然开口。 “禀太后娘娘,家父确实曾中过探花。”林黛玉细声道。 “哎呦,这样说来,林姑娘,母后还是你的恩人,你快拜拜。” 见黛玉一脸茫然,皇后笑道:“你还不知吧,当年你爹和你娘的婚事就是母后做的主。” 薛宝钗了然,这个倒是。林家向来人丁少,林如海自幼丧母后又丧父,近无兄弟姐妹,远无叔伯堂亲,他和贾家的婚事是在高中探花郎之后,先皇钦点他为天子门生,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为他指了婚事。 “林家小子和贾家丫头确实是天设的一对。” “母后,现如今人家是林大人了。” 自来到京城后,鲜少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即使是上次薛宝钗提起,也不过是一提。如今忽然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父母年轻时,林黛玉不禁泪盈于睫。 皇后见状,笑着向她招手,“孩子,过来。“ 黛玉慢行到皇后身边,盈盈一拜,皇后忙拉住她,“快起来,这水灵灵的,真是个可人疼的丫头。”说着将黛玉拉到身边坐下,黛玉推辞,皇后又道:“计较这些作甚,说起来本宫还要喊你母亲一声师姐。” 太后也笑了:“是这样,你母亲是跟着庄嬷嬷学的规矩,皇后也是。” 皇后太后都笑着望向林黛玉。林黛玉试探着喊了声:“姨母?” “哎,”皇后笑着应下,命人拿出一件紫金镶八宝的璎珞戴在了黛玉的脖子上,上面还刻了一个玉字,想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太后的也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盛着的是件双鱼戏莲墨玉佩,看其色泽,应是古玉。黛玉满心感激的接过,那一边的惠嫔却是心中一震。 金璎珞,双鱼佩,这两位莫不是在提醒她什么。惠嫔没想到这林家表妹竟然和皇后如此投缘,就连一向待人冷淡的太后都对她带有笑意。惠嫔抿唇,林家人丁稀少,朝中只有林黛玉之父林如海一人在朝为官,而且林如海年事已高,膝下只有一女,无人承嗣,这种情况下,一旦林如海出了事,林家必将衰落。因此无论是她还是母亲都不看好林家,何况姑母贾敏一直都是母亲的心病。当初母亲初嫁到贾家,早起请安,伺候用膳,言行举动,小心翼翼,做低俯小,动辄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每日晚上腿都是肿的。而那时尚未出嫁的姑母贾敏却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是贾府人人都捧在手心的宝,又得祖父的宠爱,明媚如阳。母亲倒不是真的嫉妒,只是她日复一日只能站在一旁看人脸色,姑母却可以骄纵任性,处处被人哄着,心中难免意不平。 惠嫔出神时,皇后和黛玉却越发投机。皇后原本是因为昭帝说要重用林如海,才处处向林黛玉示好,恰好太后也想试探试探薛宝钗的品行,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么一出。没想到这林家姑娘竟真是个博学多识的才女,谈吐之间,自有一股风流清雅,不愧是出身于书香门第,清贵世家。 黛玉原本身体不适,虽则已经用了薛宝钗的药缓了些,到底那药不治本,又走了这些路程,再加上情绪激动,脸色又有些不好。 皇后见状忙问怎么回事。林黛玉犹豫着将自己的病说了。皇后二话不说就叫人去宣太医来,自己温言安慰林黛玉。黛玉万分感激,只能连连点头。 太医院听闻是正安宫的人,不敢怠慢,通知了院正快速的赶了过来。太医院的院正已经七十高龄,白发苍苍,经验充足,搭了脉,又细诊一番,就判断出林黛玉这是胎里不足,生来比常人要弱些,最怕劳累着凉。 皇后问道:“可有什么良方?” 院正点头,后又摇头:“良方是有的,只是姑娘这些年来怕是用了不少人参桂荣之类的大补之物,正所谓虚不受补,姑娘体弱,不但没将这些补药消化反而愈发伤了身体本源。哎,正所谓黄连治好人无功,人参吃死人无错啊。” “咳咳。”皇后咳嗽道:“元院正!”林黛玉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老朽不是说姑娘,哎呦,这年纪大了就爱乱感叹。姑娘别见怪。” “那里,多谢院正直言。” “所以现在姑娘的身体不宜再服用什么药物,正所谓是药三分毒,姑娘现下应该重食补,多用些温性的膳食,比如燕窝银耳之类的,还能养颜补血,对女孩子最好。” 这下黛玉的脸又红的像虾子,就是一直不做声的迎春都笑了出来。 元院正又急忙说道:“除了食补,姑娘还要适度的走动,老朽斗胆问一句,姑娘的院子有多大?” 黛玉认真到:“越有五丈见方。”这是贾母的院子。 “五丈的话,姑娘记得每天早晚绕行三圈。还要注意休息,子午觉必须要睡足了。睡觉可是最好的养神法子。” 黛玉红着脸应了,看着面前慈祥可爱的老人,忍不住心生亲切:“多谢院正。” 元院正见她说的诚恳,笑道:“行医是老朽的本分,姑娘要切记,修身养性,切勿大悲大喜。” 黛玉点头。薛宝钗却很是感叹,果然是行了一辈子医的老大夫,黛玉最大的问题就是药补过度伤身,和情绪波动大,极易大悲大喜。黛玉身体几次恶化,都是大悲造成。一次林父丧命,一次宝玉挨打,一次贾母去世,将林妹妹推向了绝路,幸而现在一切都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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