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张沐执针的手一顿,榻上之人,柳眉紧蹙,牙关紧咬,面容凄楚,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嗯?难不成是自己下手太重了?张沐看了一眼刺在宝钗周身经脉的几枚绣花针,又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决定速战速决,最后一针刺在尺泽穴,而后用匕首划开宝钗右手食指,用力一挤,浓稠发黑的血珠从伤口处渗出。  灵儿惊叫一声,急忙拿起痰盂接住。张沐隔着袖子拿住宝钗的手掌翻过,手心向下。黑色血珠沿着指尖滴下,等到渗出的血珠成了红色,张沐将手掌翻来。灵儿放下痰盂,将装有止血粉的小瓶拿过来。张沐把宝钗的手放平了,又将针一一起了,才对灵儿道:“把伤口包扎一下。”  薛母等人在外间等着,见张沐出来,都围了上来,“赵大公子,我女儿她什么时候能醒?”  “大约半个时辰,”张沐点点头,向谢祁道:“这附近可有黄花地丁?”  “啊?这个,我没注意。”谢祁懵道。  “去找找,这种野草很常见,采半篮子回来,烘干了。”张沐道,等谢祁出去了又对薛母等人道:“黄花地丁可以去热毒,等令爱醒来,可用烘干的黄花地丁煮水叫她服下,不能去根,但可以缓解。”言罢微微屈身,对萧子昭道:“走吧。”  萧子昭乖乖应声,招呼薛家管事帮他搬椅子。  薛母听闻热毒二字一怔,急忙唤道:“赵大公子,你对小女的救命之恩,我们薛家一定会报答的。”  张沐回身,忽而笑道:“不算是救命之恩,令爱这热毒之病,我未能根治。至于今日这番发作,不过是身体虚弱加之旅途劳顿所致,即便我不救,静心休息个十天半月,自然会好转。太太不必放在心上。小五,走了。”  “哦”萧子昭应声,笑眯眯的向薛母做了一揖,“太太别过。”  薛母笑着应了,叹一口气,进屋看女儿脸色有所好转,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见女儿的食指被灵儿包成了萝卜大小,心疼不已,轻轻握住女儿的手,对他人道:“你们都出去吧,我陪宝姐儿就好。”  半刻之后,感觉到女儿的手回握住她的手,薛母展眼看去,见女儿睁着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宝姐儿?”  宝钗渐渐回过神来,看母亲满目担忧,勉力笑道,“娘,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宝姐儿,”薛母眼中含泪,面上笑着,抱住宝钗,“娘怎么会不认得你。”  “太太,谢先生送药来了。”灵儿的声音传来。  薛母坐直身子,擦干泪水,笑道:“快请进来。”  “诶,”灵儿应声进来。  “怎么就你一个,谢先生呢?”  “谢先生送了药就走了,说是赵公子还有事情要他办。”灵儿回道,将一包东西放在床边小几上,“就是这些了,太太,要现在煮水,呀!姑娘,你醒啦。太好了,”灵儿看到宝钗看着自己又惊又喜,叫着就要出去,“我去告诉大家,”跑到一半,又回来拿走药包,“我去煮水。”  薛母和宝钗看着她,一时都笑了:“这丫头,怎么风风火火的。”  “娘,”宝钗笑着问道:“灵儿口中的那位赵公子是?”  “说来你可是要好生感谢人家,”薛母笑着将下午的事一一说来,而后发愁道:“人家对我们有恩,我们也要知恩图报才是,可该怎么报呢?他们明日就要离去了,要不,我多准备些盘缠赠与他们?”  宝钗一手端着灵儿煮好的药水,轻轻嗅着,听闻母亲此言笑道:“母亲不是说他们有不少好马吗,养得起一两匹好马的人家不罕见,可那赵公子连随从骑的马都是良马,这样的人家肯定不会缺钱使,母亲还是想些别的吧。”见薛母为难,宝钗又道:“既然那赵五公子身上有伤,想必他是不能再骑马了,所以他们一行人才会在这里落脚,但赵大公子又坚持明日必须走,那他们肯定是有急事要办。”  “宝姐儿,你到底想说什么?”薛母被宝钗绕晕。  “这一条官道是直通杭州的,他们兄弟俩要去的地方八成就是杭州了,就算不是杭州,也是距杭州不远的什么地方,不如我们就顺路捎那位赵五公子一程,也算是报恩了。”宝钗回道,她对这忽然冒出来的兄弟二人还是有防备之心的,将行动不便的其中一位留下,算是留个人质在旁,对方若是有心加害便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他们并无害人之心,此举也算是向他们报恩了。  薛母点头称是,“这是好法子,我叫管事去和他们说。”  萧子昭听了管事的话,高兴地简直要站起来,“好好,我是说,多谢你们太太体贴,小五感激不尽,那就这么说定了。哥哥?”  张沐看那管事一眼,道:“你们大姑娘可是醒了?”  “是,姑娘已经醒了,正和太太说话,多亏了赵公子出手相助。”管事恭谨道。  张沐点点头,“替我向你们太太说声谢谢,赵某幼弟后几日就麻烦她了。”  萧子昭听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也待我向你们太太说声谢谢,道声麻烦。”  “是。”管事出去了。  萧子昭对张沐笑道:“那位薛太太可真是体贴,我没说出来的话她都知道。话说回来,哥哥你不是不喜欢和别人有牵扯吗?为什么要答应她们啊。”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提出来要马车的事。  张沐笑笑,为什么?有人不放心他们,他又懒得多事,干脆就顺了她的心意,应了呗。何况他确实急着要走,子昭的伤又赶不得路,应了,于他而言也是有益无害,只是:“体贴你的恐怕另有其人,你要当心些,那薛大姑娘恐怕不是好招惹的。”  “怎么?难不成她是个难相处的?”萧子昭道。  “不,应该是面上很好相处的那种。”至于心里如何,就没人知晓了。  第二日一早,张沐就带着谢祁等人走了,只留下两个人照看萧子昭。  萧子昭送罢了张沐就叫人抬着去了对面薛母那里,在门口撞见了和丫鬟采荷一道去端早饭的玉版,萧子昭惯是个喜欢同人说笑的,见玉版看见他闪躲,笑道:“姐姐早安,小五我又不是老虎,姐姐为何怕我?”  玉版脸皮薄,听了这话,只道:“公子误会了,我并不是怕您,只是有事要忙,脚步快了些。”  “哦?姐姐有何事要忙,叫旁边的丫头干不就行了,姐姐玉女一样的人物,做活岂不脏了手。”  玉版叫他说的满面通红,萧子昭却来了劲,“说不得姐姐前世就是观音座前的玉女呢,不然眉心怎么会生者一颗朱砂痣,还出落得这般好。”  玉版听了这话越发觉得难堪起来。这时灵儿从房里出来,将玉版拉到身后道:“二姑娘快些进屋去吧,我们姑娘知道您出来了,说我懒惰,您赶紧进去帮我说说话。”玉版感激的看了灵儿一眼,转身进屋了。  灵儿又对萧子昭道:“赵五公子,我们姑娘吩咐我带您去看看我们的马车,让您挑一辆喜欢的,我好腾出来给您用。”说着向采荷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去厨房。  萧子昭见玉版进屋了,有些遗憾,一听到要去挑马车,又笑起来,“那就麻烦这位姐姐啦。”  嗯,沐之哥哥说的没错,体贴他的确实不是薛太太,那位薛大姑娘果然不好招惹。  过了巳时,一众人都准备妥了,薛家一行人又重新上路了。  那次事情之后,玉版一直躲着萧子昭,十天里倒有七八天都在薛母的马车里坐着,比借口养病一直待在自己马车中不出来的薛宝钗更加矜持,凡是有萧子昭在场,玉版就像是个锯嘴葫芦,一声都不出,只站在薛母身后,头也不抬。反倒让想要找机会赔不是的萧子昭不知所措了,于是派人去打听,待得知了玉版的身世,萧子昭就有些明白过来,也就不再多想,吩咐左右以后待那位玉版姑娘更尊敬些,自己也没在多话。  这一路上没再生什么事端。  转眼间杭州就在眼前了。  自大楚末代皇帝为观赏琼花,修建了联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在杭州到京城的往来就方便了许多,尤其是沿河一道贸易商品往来更是繁荣,每年约四百万石粮食经此河运往京城,粮食布匹之数更是高达万万。河流所经之地南至苏州,扬州,杭州,北有淮安,济宁,天津卫皆为商贸聚散之地,尤其苏杭二地,更是有着‘天上天堂,地上苏杭’的美誉。柳三变曾作词《望海潮》词曰: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可见杭州景色之盛。薛母还在担心她们晚了十几天才到杭州会不会误了王子腾的事,就见到王子腾派来接他们的人,打头的却是他们不认识的。薛宝钗有些疑心,薛母也很是迟疑,倒不是不信,只是到底是不相识的人,心底还是有些忌讳,何况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杭州。正打算让管事上前问候,却不想又冒出了一帮人说他们才是王家派来的人,这下全乱套了。这么些人,车马堵在了城门口,不只来往的百姓不满,在旁边指指点点,就连刚刚听说他们是王子腾家眷而奉承不已的守卫都有些不耐。赵小五是到杭州之前就和他们分开了,只说到了有急事去杭州附近的镇子,到了杭州再寻她们。这下车队中连个能出头的男子都没有,管事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吵吵嚷嚷,活似菜市场。  薛宝钗无奈只得让莺儿吩咐,打头的马车夫将车赶到一边人少的官道旁停靠,后面的人和马见了也都纷纷跟着做。场面清净了不少。可原先那两行人跟着走到了管道旁之后还是不停地叫嚷着。  薛宝钗皱眉吩咐灵儿联络一下默言,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灵儿去了,不一会儿皱着眉回来,“姑娘,舅老爷到了杭州就被各色人拉着到处应酬,就连手下的护卫管事都被人阿谀奉承,听闻我们到了杭州,那些人就拖住了舅老爷派来接我们的人手,争先恐后的抢着来接,所以”  “所以,外面这两拨人都不是舅舅派来的,而是有求于舅舅的人指使的。”  “恐怕是这样,不过默言说,舅老爷已经知道了,也已经重新派了人过来,说是手里拿着舅老爷的名帖,穿着蓝青色直裰,胖胖的,很好认。”  薛宝钗点头。不一会儿,莺儿回来了,二人就没再说什么。莺儿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她不知道的事,只想着时间久了,姑娘了解她了之后也会如此,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不到一刻钟,果然有个一身蓝的胖子拿着舅舅的名帖风尘仆仆的跑了过来,板着脸和那两行人说了什么,那两行人为首的冲他行礼告罪之后就狼狈的离开了。然后那胖管事和薛家管事聊了几句,又上来给母亲问安告罪。一番闹剧落幕,而薛宝钗他们也在胖管事的安排下顺利的进了杭州城。  那管事带他们住进的地方,倒不是驿站或客栈,而是王子腾在杭州的一处别院。院子不大,倒是装修的富丽堂皇,比起江南小院更像是北边建筑的样子。这座别院紧挨着余杭将军吴仁的府邸。  不待到薛宝钗他们在别院安顿下来,杭州各府夫人太太闺秀们的名帖纷至沓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邀请函,说是专门为他们设了宴,接风洗尘。  “宝姐儿,你说,咱们家虽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可也算不上是官宦人家,这些人对咱们这么热心,总觉得不大对。宴会去一趟就罢了,其他的都回绝了吧”  “娘,别人也就罢了,若是云起姑姑也不搭理,回头皎皎那丫头可是饶不了我。”薛宝钗将手头的一张帖子递给了薛母。说起云家倒是与薛家一般都是皇商,也是世交,云家的生意比起薛家还要大些。只可惜云家上一辈的人没有男丁,只有云起姑姑一个女孩,其父母又不舍得让她出嫁,于是招了赘婿入门,生下的孩子随母姓,也算不断了云家血脉,然而天不遂人愿,云起姑姑成亲多年也只得了两个女儿,其中一个便是皎皎。前世去了京城与皎皎一直只有书信往来,待薛家出事,原本的宅子也被人占了,还是皎皎赎回来的。那丫头前世倒有出息,在云家众多旁支的非议下不仅保住了皇商的资格,还将云家的经手货物从仅供稀色丝绸扩展到了各种绣品和瓷器,俨然成了江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财神。  “哦,云家姐姐也下了帖子吗?”薛母笑着问道,接过帖子。云起姑姑性子较为冷淡,和薛母的不是十分合得来,不过因两家是世交,有节礼人情往来,因此还算是熟悉。点了头,“那就先去云家一趟,给各家也都送些礼,然后去参加个接风宴,对了得先跟你舅舅见个面才是。”  薛宝钗点着头,回头却吩咐:“给各家的礼,面子到了就可以,不必太过。”  吩咐完这些事,薛母兴致勃勃的拉着薛宝钗和宝簪去准备赴宴穿的衣服。  “宝姐儿,你看明天娘穿这件怎么样?”薛母将一件绛紫色的比甲比在身上问薛宝钗,薛宝钗认真打量了一回,点头“淡紫色沉稳而不失雅致,这件上绣的紫藤花寓意也好,不过不能配赤金的首饰,不够庄重,娘,不如将这赤金的分心换成金镶红宝的钗,再换上新做好的绯色八副湘裙。”薛母依言换好,果然不错。薛母笑道:“宝姐儿,别只顾着给娘选衣服,你也去选一身好的,我的宝姐儿正是豆蔻年纪,更得好好装扮装扮,快去快去。”说着,推着薛宝钗回她自己的房间,自己也一同去了,薛宝钗无可奈何的笑着,只是那笑却始终不到眼底。  富丽堂皇的临仙阁此时正是热闹,王子腾坐在主位,以杭州巡抚为首的一行人一起坐在二楼东面,其余城内富商大户并几位当地地绅员外分坐在南西北三面。四面呈回字形,其内中空,可见一楼戏台。  此时那戏台之上却没有人唱戏,而是杭州府花魁苏小婵正在跳她最拿手的华清舞,据说此舞是由前朝柳贵妃所创,凭借此舞获得了宣宗皇帝的圣宠,民间传言,柳贵妃起舞时,一时如蝴蝶迎风,一时又如孔雀求偶,兴之所至,能腾空而起,旋转久时,如同凤凰临朝,引得百鸟朝见。这位花魁显然还没有那样的舞功,即便凌空旋转也只是借力而起,不到半圈就翩然落下,广袖舞纱,纷纷扬扬,如同花苞初绽,倒也别具美感。  转眼间一曲已尽,满座叫好,王子腾也赞叹不已。往常此时,应有宾客出手打赏,姑娘就会来坐席陪酒谢赏。然今日余杭将军吴仁亲临临仙阁,又是为王子腾这样的贵客,一时之间,无人敢有什么动作。王子腾自然明白,于是让随从拿了一百两的银票下去,众人方纷纷掏腰包,一同打赏。  不一会儿,花魁苏小婵由老鸨领着,娉娉袅袅地走了上来,与诸位行礼谢赏。看着面前一弯腰一低头都恰到妙处,更显柔媚可人的苏小婵,吴仁一双浑浊的眼睛笑的只剩了一条缝。“都说杭州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子腾笑着称赞,苏小婵闻言红了脸,越发诱人,吴仁笑的越发欢快。  一楼大厅,谢祁百无聊赖的坐着嗑瓜子,时不时还拿起桌上的掺了香料的茶水牛饮一番,对周遭的风花雪月视而不见,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二楼吴仁王子腾等人的方向。他是来盯吴仁的哨的。间或有人来招呼,他也只是随便打赏点银子糊弄过去。  他们半月前,就到了杭州府,也找到了那两姐弟所说的顾家庄。不出他们预料的是顾家庄果然已经被做了手脚,残破的房屋,烧的漆黑的墙壁,满地干枯的血迹,无一不昭示着被洗劫时的惨状。然而地上破破烂烂的匪旗,还有丢弃在枯井的砍刀,还有沿河散落的切割整齐的麦管,这些也告诉他们顾家庄仿佛是遭了水匪的洗劫才会如此。于是派人趁夜潜入杭州府衙,翻看水匪案记录,果然有一页清清楚楚的记载着‘某年月,城北顾家庄遭水匪抢劫,全庄一百八十人无一生还’。他们又派人装扮成顾家庄的远房亲戚,到周围的村庄去打听,因着顾家庄距杭州城较远,周围村庄有较为分散,这些村庄的人有些只知道顾家庄出事了,有些干脆连顾家庄在哪里都不晓得,离顾家庄最近的一个村子也只有人记得顾家庄几个月前好像着了一场大火,其余的,一概不知。  一番调查,让不少人都有些丧气,毕竟一切都显示着顾家庄很有可能是遭了水匪的洗劫而并非是朝廷士兵所为。但显然的,张沐是个例外。张沐在见了这一切之后反而更加肯定顾家庄一案定是官兵所为,于是他开始从另一个方向去寻找线索。那就是顾家庄上下五百人的尸体。府衙卷宗上记载‘由官府收尸,因人数过多,就近埋葬’。就近,村子附近,还是可以埋葬近两百人的地方。经过一番实地考察,张沐等人锁定了村庄南面的一方圆半里的大坑。然后,包括张沐在内的一行五人经历了他们此生都忘不掉的噩梦。顾家庄无辜丧命的村民们以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样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经过烈日暴晒,雨水浸泡,那层层叠叠的尸体早已不成样子,烂了,腐了,全然辨不清五官,也早已分不清男女,空气中弥漫着浓到吹不走的腐臭味,几只羽毛黑亮的乌鸦在享受他们的美餐。“哇”这是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其余人的脸色也很难看,张沐更是脸色铁青。  他们一行人在那附近扎营住了几天。那几天里,他们尽力搜索着尸体附近可能留下的线索,赶走了附近的乌鸦,安葬了顾家庄的村民---因为尸身腐烂的太厉害,无法辨识,也无法分开,于是只得将他们一起埋葬。  或是偶然,也或是必然,在他们将一具女尸盖好准备下葬时,那具女尸不曾腐烂,且始终紧握的右手忽然松开了,掉下了一颗红玉珠子。二人拿手绢包住拾了起来,细细看了一会,脸色大变,急忙跑去找正在挖土的张沐。张沐只看了一眼就分辨出这珠子的来历。  开国五年,东南沿海常有海盗之患,太宗皇帝御驾亲征,路经天台山,梦中得一老妪所赠红玉珠串,戴之,大胜。还朝之后,遂令内务府打造红玉珠串,赏赐与三品以上将军,后成为惯例。这红玉珠串每颗珠子均由内务府的琢玉师傅精心打磨,上边雕有图腾暗纹,按品阶划分,一品武将为虎,二品武将为豹,三品武将为马。而他们面前的这颗珠子显然是属于某个三品武将珠串上的一颗。  张沐思量一会,将这颗珠子安放妥当,行至坑前,朝着坑中枉死之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各位相助之恩,小子不才,定为各位父老乡亲讨得公道,望诸位安息。”说罢,再三行祭拜之礼。身边之人亦肃然随之行礼。  而后几天,张沐派人进城打探消息,其余之人将顾家庄诸人安葬妥当,将所见所闻写成奏折交给手下之人加急送往京城,自己亦进城打探。  待萧子昭到达杭州城,张沐等人已然将将军府情况打探的一清二楚。今日吴仁于临仙阁大宴王子腾,将军府的防备正是空虚之时。张沐派遣谢祁暗中监视吴仁,自己亲自去了将军府书房探查。  谢祁听着楼上众宾喧哗声,伴随着下楼的踢踏声,便知宴会要散了,忙将散碎银子扣到桌上,出门去了。已是夜色深深,然周围柳街红巷灯火通明,恍若白昼。谢祁行色匆匆,走到暗处,打了个手势,便有一个乞儿懒洋洋起身,行至巷尾,不知所踪。谢祁稍稍安心。  此时薛宝钗还未歇下。薛母并宝簪二人,一直在薛宝钗房间,为三日后的赴宴做准备,戌时方离去。而后薛宝钗又收到了皎皎的来信,带笑读罢,磨墨铺宣,写下回信。因此直到将近亥时仍未歇下,倒也没了困倦之意,想着楼下便是书房,就叫灵儿陪着下去,看看能不能挑些有趣儿的书回来,也好打发时间。  不料到了书房门口,宝钗的裙角竟叫门边放着的盆栽挂破了,宝钗懒得回去换衣服,就叫灵儿回去拿件披风过来,自己则推门进屋去了。  宝钗关好屋门,转过身来,面前漆黑一片,这才想起灯笼叫灵儿提着回去了,自己也不熟悉这屋子的布局,只能一边走,一边慢慢摸索,想着火折子可能放的地方。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好容易一步一步的摸到了桌角,正想着灵儿怎么还没下来,忽然听到窗边传来一声轻响,宝钗看去,窗扇忽然被人掀起,一个黑影闪身进来。  宝钗一惊,倒吸一口气,又急忙捂住口鼻。  那黑衣人发觉这边有人,一个呼吸只见,就到了宝钗身前,一手抓住宝钗的右手,正要将宝钗劈晕,却忽然间顿住,扭头看向被自己握住的手,用手捏了捏宝钗依旧包扎着的右手食指,听宝钗又吸一口气,便放开了手。  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开门,开门!快开门!”门口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喝从后门处传来惊醒了别院的守门人。听到外面有人高呼“你们这里进贼了,快些开门,不然,一同论罪”唬得守门的小厮连鞋都没穿好就跑了出去。开门后,不待小厮开口询问,院子里就呼啦涌进了十数个人,手里举着火把,领头人穿着皮甲,腰佩官刀,手里举着令牌,呼喝着“你们几个去东面,你们几个去西面,其余的跟我去搜二楼。”不等守门的人问清楚,一群人就走了个干净。小厮急的跺脚,只得跑去找别府的管事。  宝钗住的院子离后门很近,很快一行人便搜到了这里。那黑衣人正要离去,忽听得外面有一熟悉的声音呼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谁的院子吗?”  “这是我们将军的别府,你这小丫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连爷爷我都不认得?”  “胡说,你们将军又是那个?这明明是我们舅老爷的别院。”灵儿气道。  宝钗皱眉,这人如此嚣张,倒不像是在说谎,莫非这院子是他们将军借给舅舅住的?想起城门口的闹剧,宝钗又觉得保不齐是哪个想讨好舅舅的人送的,无奈自己现在不能出声,正这样想着,忽而听到面前的黑衣人轻声问道:  “薛大姑娘?”  宝钗一愣,难道这人是冲自己来的?不,自己会来书房是临时决定的,而且她也没什么可成为别人的目标的,莫非,宝钗摸了摸自己右手上包着的纱布,试探道:“赵大公子?”  对面之人闻言轻笑一声,“薛大姑娘果然是聪明人。”  薛宝钗扯扯嘴角。  门外的争执仍在继续,只是人越来越多了。胖管事跑了过来,拿出了王子腾的令牌,那领头人方知道招惹错了人,急忙赔不是,“哦,原来是王大人,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自家人。”“不敢,还请官爷绕行。”“这,这位先生,我们也是有要职在身,能不能通融通融。”“如果是别的还好说,可这里住的全是女眷,不太好吧。”“那要不这样,请诸位太太姑娘先行去大厅坐会,我们哥几个再进去搜,当然,先生您可以全程监督。”“也只能如此了。”“劳烦先生了。”  屋内  “薛大姑娘难道就这样等着别人进来么,若是被他们看到姑娘深夜同一个男子单独在此,恐怕不好吧。”那黑衣人的声音很轻,刚好能被外面的争执声盖住,也能让宝钗听见。  “赵大公子,他们有求于我舅舅,你猜他们是说我,还是直接将你打杀了,然后装作不知道。”  “姑娘可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公子可明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屋外  薛母已经起身,带了玉版要往大厅去,却不见宝钗,叫人来问。灵儿急得不行,挡在书房门口不让他们进去,见薛母派了王妈妈来,缓一口气,低声对王妈妈道:“妈妈,姑娘在里面,不能让这些看见姑娘。”  王妈妈看着黑漆漆的屋子,急道:“你就叫姑娘一个人在这灯都没点的屋子里待着?你就不怕把姑娘吓着!”  灵儿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喊道:“姑娘,你在里面吗,还好吗?”  屋里一时没人回应,半晌,  “啊!!!”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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