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陵是一个雨城。 城市的东北角，有一家干果店。 此刻，拈了一把陈皮糖放在嘴里品尝的是凤息。 小灰对着门外的厚重雨幕发呆。 凤息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皱眉道：“吆，这陈皮可真要酸死我喽！” 小灰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个多好的地方呢，这整日下雨，想出门都难呐！” 凤息心不在焉应道：“是啊，我也不喜欢这里，一下雨心情就不好。” 小灰闻言，一下子精神了：“快，咱们把她的怨气消了，不就可以换个地方了吗？” 凤息接手的第二个魂魄，名叫黄婵，便是这个干果店的老板。 因为日日落雨，仙陵城里阴阳失调，妖精横行。有些行善，有些作恶。 黄婵自幼父母双亡，靠乞讨为生。 有一日遇到一白眉老道，传授她捉妖大法。 老道临走前再三嘱咐她：“你作为极阴之体，生来能视鬼神，务必在双十年华选一个男人傍身。否则，必遭血光之灾，轻则丧命，重则……” 黄婵听了忍不住笑他：“师父最爱和我说笑！连命都没有了，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 老道叹了口气，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一眨眼，已远在天外。 二十岁那一年，黄婵没有遇到中意的那个人。 她想起了师父的嘱咐。只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师父一贯喜欢同她开玩笑，也许，师父只是不忍心她孤苦无依罢了。 那天是她二十一岁的生辰，店里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 书生说，他家中近日屡出怪事，想求她帮忙去看看。 黄婵问他：“院中可有花草？” 因为雨多，花木异常繁茂，这类精怪也尤其多。 书生连连点头：“有一棵老桃树，有一架葡萄藤，还有几株红牡丹。” 黄婵心中有数，随他去了。 院子很大，透着荒芜。 不出所料，是几个牡丹花妖在作怪。 黄婵说了她们一通，又细细嘱咐了书生几句，便笑着离开了。 谁料，从那日起，书生每日就要来铺子一趟。 黄婵问他：“院子里可还安静？” 书生羞得脸红，低头道：“院子无事，只是想来买些干果。” 一来二去，黄婵再傻也看出了书生的情意。 书生姓周，名作允生。父母早亡，家中有一处大宅院。 他日日在家中苦读，准备进京赶考。 两人有一段颇为幸福的时光。 有一日，书生看着黄婵，突然面露踌躇。 黄婵询问缘故。 书生便道：“我听说你有一盏结魂灯，不知能不能给我瞧瞧？” 黄婵略思量，便从后院的井里提了出来，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怕我有朝一日魂魄受损……” 书生疑惑道：“以何为引？” 黄婵道：“师父说，需要用心上人的血方能点燃。” 黄婵话音未落，书生突然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灯上。 呼啦一声，灯燃了起来，透着绿莹莹的光芒。 隔了两日，黄婵去城西除妖，书生非要跟着去。 这妖精是一个修行千年的槐树精，斗不过黄婵，便朝躲在一边的书生全力一击。 书生昏迷了三天三夜。 黄婵吓坏了。 不得已，贴出布告求神医。 来了个仙气飘飘的白衣老者，搭眼瞟了一眼书生，便道药石无医。 黄婵求他指一条明路。 老者道：“城东的清水河布了阵，破了阵便是无量河，直通幽冥。那无量河底，有一种仙草，红叶绿花，采来熬药，便可以救他的命。” 黄婵听了浑身打颤：“老先生，入了那无量河，哪里还能活命？” 城东的清水河，师父同她讲过。那拘仙阵，师父也说过。 不过，师父并没有告诉她破阵的法子。 因为，师父说那里是自己的死劫。 看出了黄婵的犹豫，老者便道：“他失了本神，据我所知，世间能让他醒来的，只有无量河里的醒神草。你若是不救他，他不过还有一日光景。” 黄婵愁□□燃，蹙眉道：“可是，我即使采了仙草，也未必能活着带回来啊！” 老者摇头道：“未必。只是传说无量河有去无回，又没有谁真正试过。再说，那仙草本来就是救命的，古籍有载。如果没有人下去采过，如何能传世呢？退一步讲，即使真的危险，我老道救人救到底，就随你去，在岸上等你将仙草抛上来……” 黄婵定下心来，又道：“那拘仙阵，我并不会破解，老先生可会？” 老者叹了口气：“我也不能保证……不过老道早些年学过些阵法，也许可以一试。” 阵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破解了。 黄婵能看出来，老者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清水河下隐藏的，是一片荒野。 荒野尽头，便是波光粼粼的无量河，水面莹白如银。 河两边是枯枝败叶，夹杂着齐腰高的蓬草。 老者道：“这便是生死之河，你只需下到河底，采上来一株仙草即可。” 黄婵望了眼浩荡无垠的长河，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 这种恐惧弥漫全身，压下去又漫上来，仿佛潮涨潮落生生不息。 就连她面对最凶猛的妖怪，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老者道：“别犹豫了，快下去吧。一会儿幽冥使过来巡查，我们想走都走不了。” 黄婵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扑腾一声跳了下去。 第一个感觉是冷，侵入骨髓的冰冷。这水寒得，仿佛来自千年冰原。 黄婵慢慢地潜到水底，幽暗的水底有一朵明晃晃的花，正是老者说的醒神草。 黄婵不顾寒意，伸长手轻轻一折，绿色的花便已经到了手中。 她努力往上浮去，这个时候才发现了问题。 她露出来的肌肤，很快都变成了黑色，像是书桌上的浓墨。 然而，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黄婵吓得心都要跳出来，慌忙浮到水面，将仙草远远掷给老者。 老者接过仙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看来是真的。” 黄婵哭道：“老先生，我真的上不去了吗？” 老者道：“你在河里，还能勉强活几日，一旦上岸，很快就是一堆白骨。” 黄婵哭着摇头：“不，书生还等着我呢！” 老者道：“你放心，我会把仙草熬了，让他喝下。” 黄婵不相信，爬到岸边，将左手试探着放在岸上。 很快，整个手只剩一截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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