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茶盘中取另一茶杯在手中如扇子般翻来滚去,可能不够熟练。翻了几下,茶杯便滚到桌下。咔的一声,裂成两瓣。
少年耸了耸肩,从颈后取出折扇,继续玩了起来。
桌子总共就那么大,少年的折扇频频从青衫客眼前掠过。这种孩子气的举动难得没让他讨厌,反而取悦到他。
被骚扰的次数多了,视线难免落在折扇上。青衫客神色微凝,手指虚弹。
少年腕间如遭针扎般刺痛,手一松,折扇到了青衫客手中。
上好的和阗白玉为柄,扇坠是朵用同色玉雕的桃萼。
打开折扇,一纸桃花开得正艳,风动隐有暗香浮过。落款处是“灼灼”二字。
青衫客瞧得分明,这树桃花竟是用女儿家脂粉调色画的。
细笔勾花,信手点染,法健色新,颇有意趣。
其中一朵桃花与众不同,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枝头茕茕孑立,姿娇态柔,惹人怜惜。
画法是他生平仅见,心中大奇。
翻到另面,眼前又是一亮。
雪白的扇面上题了首诗。字体书写与当下技法大相径庭,勾划匀停,错落有致,颇具骨感。
细看诗句,青衫客不禁念出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端得是首好诗,只是这心境不该是少年人有的。
“诗是何人所作?”青衫客问道。
“你猜?”
少年回了个白眼,不答反问。
“书画师从何人?”
“雕虫小技,岂用人教?”
少年夺过扇子,昂头斜视。
“即便我想学,这世上何人可师我?”
此话相当狂妄无礼,却颇合青衫客的脾性。
他遥想自己这般年纪时,同样恃才傲物,睥睨天下。可惜他一身所学浩瀚,除了女儿和几个逐出门墙的徒弟再无其它传人,未免可惜。
眼前这个少年灵心慧齿,举止不俗,定能将他所学发扬光大。当下心生收徒之念。
不及再问,伙计端了酒菜上来。茶盘和零嘴撤去别桌。
青衫客见菜色丰富,碗筷摆了两双。哪能不明白,酒菜俱是招待这少年的,自家不过是沾光罢了。
少年不动筷,只睁大乌溜溜的眼睛打量他。
青衫客瞥了眼,并不言语,径自开餐。入口酒醇菜香,十分美味。他出岛寻人以来,数今天这顿吃得开心。
“兄台,你身上隐隐有药草香,是大夫吧。”
不等青衫客反应,少年接着说道:“还有淡淡的海水咸腥味,家一定住在海边。”
青衫客停箸不语。
“既然你不否认,看来我说的没错。”
少年面有得色,用折扇一指。
“把手放这儿,让本公子瞧瞧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青衫客嘿然。撂下筷子,手掌摊开向上,放在桌边。
少年拽过他的手,没看几眼,忙缩了回去,换成折扇。
青衫客顿感异样。
方才掌中触感尚存,软滑细腻,柔若无骨。
握着扇柄的手,纤指修长,颜色比玉更胜几分。
再看少年圆润玉白的耳垂上穿着耳洞,不觉莞尔。
原来,眼前的这个不是少年,而是易钗而弁的少女。
本来以青衫客的眼力不难看出破绽,可他心思全系于女儿一身,对其它人、物提不起丝毫兴趣,所以走了眼。
思及女儿平日里也十分顽皮任性、刁钻古怪,与这少女颇有几分神似,不禁爱屋及乌起来。
“手掌曲伸有力,指节没变形,生活应该过得去,没吃什么苦。”
见对方面无表情,少女甚感无趣。用折扇戳了戳青衫客的手,表达不满。
“兄台,对不对说句话嘛。”
青衫客自觉配合,点点头。
对方反应冷淡,不是少女想要的。索性站起来在他身边绕了个来回,仔细端详起来。
此人身材高瘦,文士打扮,明明是件普通的青色直裰,在他身上竟穿出别于常人的无上风华和凌然气度。
望而生畏的面瘫死人脸,怪诞诡异。反衬得一双眼睛神采飞扬,湛然不羁,邃如寒潭,幽静无波,深不见底。
少女看得入神,一时忘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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