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上有个叫许天的人,此人平生有两样爱好——酒和枪棒。听我爷爷说许天早年读过几年私塾,背过唐诗宋词,诵过四书五经,吟过诗词歌赋,研过兵将之法,习过孔孟之道,算得上是文武全才,只不过机缘不巧,有志难伸,愤懑之气全寄托到了酒和枪棒之上。
许天早年家境殷实,祖上做得官茶生意积攒下不少的钱财,他的幼年衣食无忧甚是富足。但世事难料,家道也有中落的时候。清同治元年许天第五次考举,名落孙山而回,老太爷闻讯激愤难平,喘舒之气一时接不上吸纳之气病倒不起,过得月余竟驾鹤西去。
许天早年丧母,老太爷此番仙去,家中便只剩下他一人,想到悲处伤怀不已,跪在老太爷的灵柩前不吃不喝两天有余,自此之后许天举目无亲自持家道。
家里的生意许天接了手,苦于他不懂生意经,义气用事,坏了祖上留下的基业,家境就渐渐消落。起初几年还能勉强维持生计,可年轻的许天不懂运筹帷幄,精打细算,一次性贴进家本购置了两车的茶叶,原本打算破釜沉舟打个翻身仗以期东山再起,奈何时不逢运不济,遇上了梅雨天气,茶叶未经烘烤炒熟都发了霉。这对于日渐凋零的家境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提前宣告祖上基业彻底没落。
许天弃了家族生意,意志消沉,开始喝酒解愁。时日不长,又因醉酒伤了江宁府上贵人的衙内,吃了官司,不得不变卖家产地契赔偿了事,否则免不了有几年牢狱之灾。
漂泊流浪的日子过不了数月,许天已是江宁一带“远近闻名”的油头,这家酒肆骗喝,那家食坊混吃,长此以往窳败了名声,便再无人接近救济,就连平日里和老太爷一向交好的乡邻都不愿来往,竟沦落到如丧家之犬,走投无路的地步。
话说是夜,许天借着酒气壮胆从郊外回城,途经一座荒坟山岗,周围全是望不到尽头的坟包石碑,不见路径。进入地界不久又起风沙,地上枯枝败叶荒草成捆的翻卷,破败怪树迎风摇摆,鬼雾弥漫气象阴森。
饶是许天胆色过人,见夜间坟岗此状,也不免生畏,急忙拧开葫芦瓶塞子,灌下几口烈酒。但是即使他把酒喝个底朝天也未壮分毫胆量,倒是涌上胸口的酒气憋得他喘不过气来,此际疑心生暗鬼心说不妙:“在此荒山野岭,古坟场之地,可别碰到什么鬼怪才好。”
正值此时一只怪鸟突然“嘎嘎”一声,于草丛中扑出飞刺向天。许天吓得惊慌失措,随手将空葫芦瓶朝怪鸟惊飞出去的方向砸去,抡起枪棒戒备,却又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的话音:“客官,留心些,险些伤到奴家!”
许天举目四顾,心道:“附近除了荒芜坟头以及朽木枯草,并未见人踪影,何来女子之声,定是听岔了。”不以为意迈开步子又往前开步。
刚才所遇怪鸟险些让许天吓坏了心神,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消遣,忽然一只布谷鸟从坟碑后蹿出,落在不远处的荒径上,悠然自得地学着人走路。
许天恨得咬牙切齿,低头拣起碎石便往布谷鸟身上使唤。兴许酒气麻醉眼力不济,几块石子竟未伤那布谷鸟分毫。布谷鸟蹦蹦跳跳左闪右避,却也不飞走。
许天抡起手中枪棒,撵着布谷鸟一通乱打。布谷鸟咕咕惊叫边跑边躲,竟说起人话来:“来嘛,追来打我嘛,笨蛋!”
布谷鸟语气平和温婉,操持着女娃娃的口气。许天慌了神一屁股跌坐在地:“鸟都说人话了,是撞鬼还是碰上妖精。总不会又听岔了吧?”
布谷鸟立于一座坟头之上,以自己咕咕的鸣叫声起乐伴舞,又唱又跳玩得不亦乐乎,言道:“笨蛋,跟我追逐戏耍可好,莫不是怕了,胆小鬼,咕咕咕咕……”布谷鸟最后的咕咕声好像是在嘲笑,还有模有样将双翼挡在了喙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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